我在辞典的围城中

我爱书成癖,更爱好文史性的辞典,备列左右,有什么难以索解的字句,比较冷僻的典故,随时可以翻检,仿佛追随着春风杖履的老师,请教是挺便当的。

记得我幼年时,只有一部《康熙字典》,其他什么都没有。我入私塾,教我读书的,是顾慰若先生。顾先生年逾六十,目力不济,有时需翻查字典,可是这字典是同文书局的石印本,字细似蚁足,看不清楚,顾先生总叫我读给他听,次数多了,我渐渐地懂得按部首翻检。有一次,买到一本习字帖,是清季书法家黄自元所写的《醉翁亭记》,既知道这篇文章是欧阳修的名作,收在《古文观止》里,便纠绕我的祖父锦庭公买《古文观止》。又知欧阳修是宋代人,就把宋代古文家的名儿记录下来,推而唐代、晋代、汉代的,一一记录,成一小册。有人告诉我,凡此皆收入《尚友录》一书,就赶快买了《尚友录》(这时还没有《中国人名大辞典》)。奈这书是按韵目翻检的,我不了解韵目,好在我不怕麻烦,为了翻检某某人,就从头翻到某姓,再从某姓翻到某某人,翻得熟了,居然能掌握关捩。揣摩再揣摩,更知道什么平上去入和一东二冬三江四支等等,韵目的难关就给我攻破了。此后翻检辞典,用部首和韵目,都有了门径。

商务印书馆于一九一五年刊印了《辞源》,一九三一年又出续编,我都购置着,奉为金科玉律。这部《辞源》的编辑,均一时名流,主编陆尔奎,我曾获得他一通亲笔书札,既而又和他老人家的哲嗣陆露沙相识。此后,又和当时编辑该书的蒋维乔、王蕴章为稔友,因此我对这部书特别有感情。不料“一·二八”之役,毁于兵燹,乃重购一部,若干年来,以翻检频繁,致书页破损,复又置一新者。中华书局一九三六年刊行《辞海》,与《辞源》收编的条目,不尽相同,可相互参照,又成我必备之书了。《辞源》和《辞海》是综合性的,关于地名人名,当然仅仅占一小部分,我就另备《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和《中国人名大辞典》。我素来注意近代人物,又购《同姓名辞典》《当代中国名人录》《新中国人物志》《近世人物志》《民国名人图鉴》《历代人物年表综录》《中国历代书画篆刻字号索引》《室名别号索引》《古今人物别号索引》《词林辑略》《中国画家辞典》《清代七百名人传》等等,有些虽不标称辞典,而实际都具有辞典功用。又朱起凤的《辞通》,它的特点,能从声音的通假上寻求文字训诂,还将古书中各种类型的两个字的合成词排比整理、分部编次,也是我所需要的。其他还有《四库全书学典》《新知识辞典》《辞渊》《文学辞典》《文艺词典》《中国近代出版史料》,《渊鉴类函》《佩文韵府》等,备此种种,也就算楚楚可观的了。可是经过十年浩劫,所有的书,包括辞典在内,被掠一空。但我自以为尚有曹孟德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精神,既损失的再行补购,又添置了四十大册的《中文大辞典》《中国文学家大辞典》《中国美术家大辞典》《中国现代六百家小传》《常用典故词典》《中国近代史辞典》《简明历史辞典》《简明美术辞典》《俗语典》《中国历史大辞典》《中国古今姓氏辞典》《清代文集分类索引》《历代官制概略》《中国戏曲曲艺辞典》《中国名胜辞典》《中国历史文化名城辞典》《中国古代名句辞典》《唐诗鉴赏辞典》《中国历史人物生卒年表》,以及变综合性为中国古代文史辞典的《辞源》四大册。由上海辞书出版社新出的《辞海》三大册附增补本,堆得满架满橱,几乎无可容纳。那行将出版的《汉语大词典》《美术大辞典》,我也预备购买,将来摆在哪里,在所不顾。

我对于刊印辞典,有小小的意见。如《中国人名大辞典》是部很实用的辞书,可是这书所收人物断于清末,迄今已过去半个多世纪,逝世的名人,不计其数,都没有列入书中,甚至孙中山也榜上无名,似乎太说不过去了吧?我认为应当急起直追,赶出《中国人名大辞典续集)。又如重印诸辞书,往往把原有的编辑名单,摈除不录,这是很不道德的。原有的编辑,花过相当的脑力,决不能一笔勾销。序跋可留存的,也当留存一些,以见当时编刊的经过。又环顾欧美各国及东邻日本,他们在字典辞典之外,别有一种事典,以事实为主,作概括系统的纪述,便于稽考和查阅。这一类型的书,我国目前尚付阙如,是不是也当备此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