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昆明五华书院及无锡江南大学(第5/5页)

 

其时有旧在成都从余之数学生皆江浙籍。胜利回来,闻余在江南大学,重来从余,同居荣巷楼上。余适应上海某书肆约,为选四部旧籍人人最先必读者数十种,一一为加新标点,即由诸生分任。遇疑难处,由余为之决定。俟标点毕,余拟撰一《中国历史新编》,已先定目录,如政治制度,社会经济等,共二十余类。由诸生从余指定书籍中,分头从事钞集资料,而由余总其成。此项经费亦由某书肆担任。惜标点古籍名著毕,时事日非,此稿未能着手。所标点之各书,某书肆亦未能付印出版,诸生亦散去,卒为余在江南大学时浪费精神之一事。

 

 

其时汤锡予赴美国哈佛讲学归,特来访。告余,倘返北平,恐时事不稳,未可定居。中央研究院已迁至南京,有意招之,锡予不欲往。彼居江南大学数日,畅游太湖、鼋头渚、梅园诸胜,其意似颇欲转来任教。然其时适在秋季始业后不久,余告以此校初创,规模简陋,添新人选,须到学年终了,始能动议。劝其且暂返北平。不意时局速变,初谓一时小别,乃竟成永诀。闻北平易守,中央派飞机赴北平接人,有锡予夫妇名,但锡予夫妇不愿离其子女。时适有戚属一女,肄业辅仁大学,锡予促其顶名行,仓促间足上犹穿溜冰鞋,遽赴机场,得至南京。后在台北告人如此。回念老友,追想何极。最近闻人言,锡予乃以自杀死,但未审其景况之详。执笔悼痛,慨何堪言。

 

又一日,昆明于乃仁来访,余与偕游鼋头渚,宿渚上无锡旅馆。越两宵,乃仁犹流连不忍离去,遂再宿一宵。夜坐室外廊上,遥望湖色,对坐长谈,乃仁手握纸烟连吸不已。余自后宅小学戒吸纸烟,相距已三十年,在昆明尤爱其长筒水烟管,但卒未破戒。至是乃情不自禁,向之索一烟卷相偕同吸。由此夕始,烟戒遂破,至今又已三十年矣。怀念当时情况,亦犹在目前也。

 

徐州既沦陷,时值春假,适广州有一华侨大学来函相招,余遂决意暂避。时共党广播称荣德生为民族资本家,嘱勿离去。荣氏集团中人,亦劝余留校,可随队同迁。又族叔孙卿乃子泉孪生弟,亦屡劝余勿离去。言下若于共军渡江有深望。余告孙卿,吾叔日常好谈论古文辞,不知共军先后文告,亦有丝毫开国气象否。孙卿无以应。然其力劝余如故。余既受多方挽留,临去只言春假旅行,学校寝室中床铺书籍安放如故。即《庄子纂笺》、《湖上闲思录》诸稿,亦待余抵香港后,嘱随余同住之学生检寄。余过沪,遇一无锡同乡许思远,留学西欧治希腊哲学,亦在江南大学任教。知余去意,谓,君暂避亦佳,秋间时局即定,到时可再相晤。去年曾在香港某杂志见其有文字发表,知其尚健在,并仍治学不倦,方以为喜,但不久亦闻其逝世矣。其实抗战八年,留在沦陷区者,惶恐困厄,与逃避后方等,初无大异。及胜利回都,沦陷区乃如被征服地,再教育之呼声,甚嚣尘上,使沦陷区人民心滋不安。又以金圆券市价朝夕变动,生活无瞬息之安。乃于此翻天覆地之事,转若熟视无睹,亦良可喟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