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斯派赛斯岛(第2/19页)

拉客的鳄鱼男(恐怕是一家寄宿式小旅馆的老板)来到我身旁问:“今晚住的地方定下了?”

“定下了。”我说。

“哪里的旅馆?”

“不是旅馆。”我说,“准备住克努皮查的达姆迪罗普罗斯的房子。”

“原来是克努皮查的达姆迪罗普罗斯的房子,”他歪了歪头,“你晓得那房子在哪里?”

“不晓得。”(瓦伦蒂娜没有告诉我房子地址。这是因为,岛上不存在地址这个劳什子。“去了自然知道。”她说。)

“那,我帮你打听一下。”对方说。为人甚是热情。

“喂,喂——,伊雅尼!克努皮查的达姆迪罗普罗斯的房子在哪里知道吗?”

被称为伊雅尼的头戴鸭舌帽的左巴赶了过来(希腊男人的名字大约一半叫科斯塔、伊雅尼或吉奥哥斯)。他也歪了歪头,抱歉似的说:“克努皮查的达姆迪罗普罗斯的房子?我也不知道啊,这个。”

这当儿,旁边一个看样子精力充沛的中年妇女插嘴道:“什么,谁的房子?克努皮查的达姆迪罗普罗斯的房子?”不过她不知道房子位置。这么着,附近一个又一个左巴加入话题,结果范围迅速膨胀。而且大家七嘴八舌地表示:“克努皮查的达姆迪罗普罗斯的房子?”“没听说过啊!”“会不会是那座房子呢?”“问问那家伙不就清楚了!”就是说,这么一点点事都可以使大家情绪高涨。我切切实实感到自己是来到一个悠闲或者说得闲的地方。

问题是尽管情绪如此高涨,但克努皮查的达姆迪罗普罗斯最终也没搞清。鳄鱼男对我说:“克努皮查的达姆迪罗普罗斯的房子倒是不知道在哪里,不过反正到了克努皮查一问就可以的。到了那里自然有人知道。”

我说那好。本来一开始就想那样做。

他劝我坐马车去,并帮我找了一台马车——人很热情。他告诉我:“付费可别超过二百德拉克马,马车费有那个规定。”

不料到克努皮查时,我不得不付四百德拉克马。车夫说东西重得要死,得付特别费用。我未尝不可以按鳄鱼男的话正色说少开玩笑,但东西的确够重,马也在上坡路上气喘吁吁(没准是表演),再说车夫又给找到了房子——也罢,就付了四百德拉克马。但不管怎么说,差了二百之多。

弄清我们最初进港时看见的四处垂挂的幕布上的名堂是在那天傍晚。那天是星期天,大凡副食品店都不开门,我们只好去港口附近的酒吧式餐馆吃晚饭。打开菜单,挑了当日的“鱼料理”和煮菜豆,要了白葡萄酒。

“对不起,今天不上葡萄酒。”女主人显得十分歉然。

我听了打心底吃了一惊,惊得声都出不来。没葡萄酒?希腊餐馆没葡萄酒?这简直等于进了日本的寿司店,被对方告知“对不起今天酱油没有了”。

“没葡萄酒?”我以干巴巴的语声问。

“噢,今天不是那个吗,”说着,她手指幕布,“所以不能上酒。”

突然听此一句,也还是全然听不明白。那个是什么,到底?

“那个是什么呢?”我问。

“今天是全国统一地方选举投票日,所以全国任何餐馆都不得上酒类。葡萄酒也好啤酒也好威士忌也好白兰地也好乌糟[3]也好,统统不成。法律这样规定的。”

原来那些幕布全是选举用的。报纸上是说选举马上开始,问题是选举怎么就不能喝酒呢?我就此问她。

“喏,希腊人每有选举都容易激动的嘛!全都哇哇直叫,如果再有酒上来,说不定就闹出人命来。所以酒精类遭到禁止,一滴都上不得的。”

也是因为闲着,她很耐心地对我解释一番。

“不过么,”我说,“我们是外国人,同选举全不相干,警察不至于因为我们喝点酒就来说三道四吧?”

“唔——,那倒也是。”她说,“特意来希腊一次,喝不成葡萄酒也够可怜的了。OK,给岛上的警察打电话问问,等一下。”

但最终那天我们未能捞到葡萄酒。警察的回答是:外国人也好外星人也罢,今天一律不得供酒。无论哪个国家,警察都是照章办事的。没有葡萄酒的晚饭是何等索然无味,这点不来希腊是体会不到的。

这就是我们在斯派赛斯岛第一天发生的事。没有葡萄酒的晚餐。往下可如何是好?

海岛淡季

我们来岛是10月过半的一个周末。换句话说,是旅游季节最后的周末。“这个时候还勉强可以下海游泳”——人们说的底线也就在此时。实际上这个周末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下海游泳的人的身影。

走到距港口很近的一处不很大的海滩一看,三十来个游客身穿泳衣躺在沙滩上,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们进水游泳或打水仗。阳光虽然暖和,但风到底挟带着凉意,很难让人下到海里去。大家只是歪在沙滩上静悄悄晒太阳。男士穿一条小而又小的泳裤,女士有百分之七十整个亮出胸部,争取在冬天到来之前尽可能多一点吸收阳光。所有人的神情都十分严肃认真。我心想日光浴来得轻松些有何不可,然而这些人(猜想大半是特意从北欧来此寻求希腊阳光的)对于太阳相当认真,气氛就好像是太阳能电池式电动剃须刀们聚在一起举行兼作充电时间的信仰表白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