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斯派赛斯岛(第9/19页)

“阿婆,那不就是李小龙么?”

“欧希!不是李小龙,那不是的!”

这仿佛是找不到出路的将棋“千日手”[6]。恰在此时,里面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秃头老伯出来向我们招手,用英语说“OK,It's all right Blues Lee,tonight[7]”。我仍有些莫名其妙,回头看老婆。老婆的表情似乎说“虽然不大明白但无所谓吧”,于是我也作罢,付给售票老太婆三百二十德拉克马。老太婆仍冥顽不化地做出一副“欧希”神色。不可思议的电影院。即使有身穿马甲的兔子看着怀表从身旁走过,我想我也不至于这般惊讶。

“你们从哪里来的?”it's all right老伯问。

“伊马斯忒·阿波·庭·雅波尼亚(我们从日本来)。”我按照白水社《速成现代希腊语》(荒木英世著)第22页上的例句回答。

“横滨、室兰、仙台、神户……”老伯面无表情地列举到这里,转而盯视我的脸,仿佛问下一句怎么说。

“哈哈哈,你很熟悉嘛。”我随便应道。一般说来,希腊人就日本所知道的几乎全是港口和公司名称。所以,如果往老伯台词接下一句,应该是“索尼、卡西欧、雅马哈、精工、达特桑”。

“唔,你会讲希腊语?”

“啊,一点点。”

“布拉鲍·布拉鲍(了不起、了不起)。”说着,老伯消失在里面的门内。好家伙!

售票处旁边有一扇门,看情形进门就是放电影的场地了。以为不过是藤泽的美由吉剧场那么小的电影院,开门一看,结果大为意外,里面宽敞得不得了。座席齐刷刷排列开去,天花板高高的,通道宽度也绰绰有余。靠墙是排列着侧柱的回廊。虽然绝对称不上漂亮、豪华或感觉好或有氛围,但反正是足够大的。没一一数过,准确的说不清楚,不过座席数量总在六百左右。相比岛上三千人口,可想而知,此乃破格数字。只是门面和门厅——或许不该由我挑三拣四——同里边的宽敞实在不成正比,让人有一种受骗之感。

“嗳,往上看呀,天花板开着呢!”老婆说。

抬头一看,果然场内天花板大约四分之一如车顶天窗豁然洞开,猎户座历历可见。

“下雨时要关上的吧?”

“想必。一直敞开,座席岂不泡汤了!”(实际上第二次去时也关上了)

“怎么关的呢?”

“是啊,怎么关呢?”

如此说话时间里,观众陆陆续续进来。功夫片,加之时间早,观众大半是小孩子。从小学三年级到六年级那样年龄的共有二十五六个,教养一塌糊涂,像厄瓜多尔高地上的一群蜘蛛猴聚在最前排大声吵吵嚷嚷,总之吵得不行。有的模仿功夫拳互相踢打,有的在座位上跳来跳去,有的厉声吹口哨,有的把“你娘大肚脐你娘大肚脐”的丑态足足重复了二十遍——简直战场一般。何不让这些家伙不吃不喝地在仓库梁上倒吊两三天!

如此持续了一阵子,刚才那个“室兰·仙台”老伯以忍无可忍的架势出场了,大声吼的估计是:“喂喂,你们再闹下去,就拎你们耳朵扔到外面去!记住了?傻瓜蛋!”说着,“乒乒”捅了两三个小孩的脑袋。老伯离开后,孩子们安静下来,但不大工夫就忘个精光(这上头也跟猴子一样),又“叮叮咣咣”折腾起来。有的一声怪叫“开始喽开始喽”,有的口哨吹得比刚才还响(虽是小孩而肺活量却大),有的连踢更小的孩子,把他们踢哭了,还有的举起坏掉的椅座表演武打——闹得天黑地暗。勃鲁盖尔[8]若是看了,想必当场就能画出大作。

正闹着,“室兰·仙台”又出现了,但见他双手狠狠抓住吹口哨和踢人的家伙的脖子,不由分说地拎去后边。我心想活该。不管怎样,由于当场目睹了牺牲者的血泪,猴子们总算老实下来。得得!

最终,电影开始前进场的观众一共有四十人左右。不知何故,孩子们皆聚于前,大人们皆聚于后。唯独我和老婆形单影只地坐在中间,感觉颇为奇异,恍若梦中光景:反正做了个怪梦,我和老婆坐在空旷的电影院的正中,前面全是孩子!后面全是大人,天花板敞开着,可以看见星星。

由于电影院大得离谱,多少进来些观众也几乎改变不了空旷的印象。这种空旷感令人想起日本学校常有的兼作礼堂的体育馆。前方有个宽大的舞台(估计这里也发挥镇的多功能厅的功能),上面拉起银幕,前面孤零零地放一个落后于时代的中型音箱。两端点缀着一副寒酸相的人造花,没有还好,有更显凄惨。伤脑筋的电影院。初中上生理课时常把一年级女生集中在讲堂里用幻灯片讲解什么“关于生理”,而这电影院里便是那玩意即将开始的气氛,很有点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