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拉·托雷克里(第6/8页)
我半信半疑,但乌比说得极为认真。大概真有其事吧。
“佩斯基拉村的上面是梅塔村?”我问。
“不,那上面还有一个小村子,叫圣萨维诺,没有梅塔文明开化。人口三百左右。梅塔和圣萨维诺倒是相距仅仅二百米。”
“那,走路姿势当然也不同喽?”
“当然不同。”他做出理所当然的神色,“在梅塔村,人们全都嘻嘻哈哈模仿圣萨维诺那伙人的走路姿势。衣着不同,说话方式不同,想法和世界观也大大不同。”
老实说,我渐渐头痛起来。
“这不是说谎。”乌比说,“你问玛利亚·露西娅好了,她完全可以作证。因为千真万确。”
乌比的父亲即是这圣萨维诺出身,母亲是梅塔人。尽管相距不过二百米,但是梅塔人和圣萨维诺人通婚似乎鲜有其例。结婚已经四十多年了,然而双方亲戚之间几乎没有往来,双方亲家也都极度讨厌对方的村子。意大利实在是个复杂的地方。
“我父亲嘛,至今仍在圣萨维诺拥有自己的田地和小屋,一有什么就跑去那边,死活不回梅塔。”
“那样的两个人怎么结婚了呢?”
“不大清楚。”乌比摇了下头,“结婚前互相厌恶,毕竟是梅塔和圣萨维诺嘛!却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厌恶变成了爱情。”
“简直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对了,那是1939年的事,两人之间萌发了爱情。不料战争爆发了,父亲当时是法西斯党员——那时公务员差不多都是法西斯党员——立即被派去前线,25岁的时候。先在希腊作战,后在阿尔巴尼亚作战,接着去南斯拉夫,直打到1943年。1943年巴多里奥内阁向德国宣战,他被德军俘虏,送到埃森收容所,在那里待了半年,还被送去哪里的煤矿强迫劳动,最终被盟军解放,得以返回意大利,已是1946年的事了。”
“够受的啊!”
“那也不是的。”乌比说,“父亲说他蛮中意收容所,食品配给确实少,好在他本来就饭量小,没觉得怎么难以忍受。再说德国人都很地道,好像过得相当快活。他说比什么梅塔村好得多。哈哈哈。至今仍不时怀念起收容所。”
莫非真有人中意战俘收容所?“听起来人好像有点儿特殊……”我试着确认。
“是的。没准真有点儿特殊。圣萨维诺的人都有些乖僻。”
果然。
“七年都没回来,村里的人都以为父亲已经死了。我母亲一直等他归来。”
“爱的缘故。”
“还有一点令人不解:父亲至今仍为此气恼,说本来不用等的,我好不容易去战场游花逛景回来了,竟有人半死不活地等着,以致自己又不能结婚。四十年来一直为此嘟嘟囔囔牢骚不断。我想大概是出于乖僻。母亲也同样气恼——辛辛苦苦等着,回来时脑袋却比以前还莫名其妙。跟你说,梅塔出身的人比较认真、虔诚、一丝不苟。相比之下,圣萨维诺出身的人多少玩世不恭、疑心重、嘴上没德。”
“乌比他就很有这种性格。”乌萨克说。
很有些匪夷所思的一家。
首先在圣萨维诺下车。较之村,更接近于集中居住地,只有田地和房子,其他一概没有。看了乌比父亲的“小屋”,很简单,就像在葡萄酒库里安了张床。人住的痕迹的确有。自家酿造的葡萄酒桶堆了很多很多。一条大白狗箭一样跑进来,贴在乌比身上撒欢儿,我一伸手又过来撒娇。
“这条狗,看见人一个接一个咬过去。”乌比说,“圣萨维诺的狗嘛,性格像我父亲。不过它会看人的,不要紧,不必担心。”
小屋周围有小葡萄园、田、畜舍。乌比父亲不在的时候,由这条名叫托邦的狗看家。狗舍前放一个食盘,里面有里加特尼(大些的通心粉)、西红柿、香肠。意大利狗吃通心粉。
畜舍里面有兔、鸡和鹅。畜舍是石头砌的,没有窗,里面黑漆漆的,全在黑暗中静静待着。大兔守护着小兔,警觉地窥看这边。鹅一边“呱呱”叫着一边扑楞翅膀。鸡睡眼惺忪地一动不动地蹲着。全都是为吃肉养的。
“时常勒死兔子来吃。”乌萨克说,“母亲往死里勒,然后剥皮吃肉,兔眼珠掉在厨房台面上。我对这个受不了的,昨天还一起玩的兔子活活弄死端到餐桌上!可是母亲说怎么可能和兔子玩呢,不信不信。意大利人是不和兔子玩的,的的确确。”
从圣萨维诺沿着二百米长的坡路走去梅塔。确实只相距二百米。世界观、衣着、走路姿势和思考方式果真不一样?
不错,梅塔是比佩斯基拉和圣萨维诺大,而且像模像样。至少这里有街道。还有教堂,有告示板,有广场,有前面说过的小店。
“大都会吧?”乌比终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