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十一章 论预言
谈起神谕,早在基督出世之前就已经开始失去声望了,因为我们看到,西塞罗曾着力探寻神谕威信扫地的原因。他说:“为什么这种神谕不仅现在,而且已经很久不再降临德尔斐[1],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受蔑视?[2]”至于其他预卜,有的建立于祭神牲畜的骨骼分析上(柏拉图认为,多亏祭神活动,人们对动物肢体的内部结构有所了解);有的则依赖鸡的顿足,鸟的飞翔(西塞罗说:“我们想,有些鸟只是为了占卜而存在[3]”);还有的根据雷电、河流的旋转占卜,“肠卜祭师[4]和占卜官[5]预见很多事,许多重大事件是由神预言的,很多则通过占卜、解梦及奇观[6]”;还有一些预卜,是古人在处理公私大事时经常依据的,已被我们的宗教所清除。至今,靠星宿、神鬼、身体征兆、梦等占卜的方法依然存在,这实在是人类本性喜欢瞎操心的杰出例子。人类总以忧虑未来为乐,似乎现实的事不够他们操心。
奥林匹斯山的主啊,你为何
用残酷的预言宣布凡人的不幸,
使他们瓦上添霜,忧惧不安?
你要惩罚他们,倒不如突然袭击!
让他们对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在担忧中能够有所期望[7]!
——卢卡努
“知道未来甚至毫无用处,因为徒劳地为将来犯愁是可悲的[8]”。尽管如此,人们对预卜未来仍然兴致勃勃。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弗朗索瓦·萨吕斯侯爵的例子很有说服力。他是弗朗索瓦一世在阿尔卑斯山的驻军司令,宫廷宠臣,并且受恩于国王,因为他的侯爵领地是他兄弟的领地充公后御赐的。那时没有背叛的机会,侯爵感情上也反对背叛。但尽管如此,正如事实所表明的那样,他还是被当时流行的预言吓破了胆。预言说,即使在意大利,查理五世皇帝也将取胜,法国将战败。当时在意大利,法国将失败的预言传得满城风雨,作为交换,罗马得到了一大笔钱。起初,萨吕斯侯爵看到法国王室就要罹难,他在王室司职的朋友就要倒霉,便常在亲信面前唉声叹气,不久就背弃王室,改变阵营了。不管出现怎样的星象,他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不过,他的表现像一个受到各种痛苦折磨的人。因为他控制着城市和部队,安托尼·德·莱夫率领的敌军近在咫尺,而我们又毫不怀疑他的行动,他本可以做得更坏一些。然而,我们并没有因他的变节而丧失一兵一卒,除福斯诺外再没丢失其他城池,何况还是争夺许久才失掉的。
无法逃脱自己预言命运的卡珊德拉
神用预言将未来掩盖,
嗤笑人类慌乱失态。
过完一天敢说自己“活了一天”,
才算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不管上帝让明日的天空乌云密布,
还是阳光灿烂,
这有什么要紧[9]?
——贺拉斯
现在快乐的人,
决不会为将来操心[10]。
——贺拉斯
相反,有人错误地相信下面的话:“他们的观点是,有占卜,就有神;有神,就有占卜[11]。”还是帕库维尤斯[12]说得更有道理:
对于善解鸟语的学者,
那些从动物肝脏比从自己心灵
汲取更多智慧的人,
我比可能的更相信他们[13]。
意大利托斯卡纳人的举世闻名的占卜艺术是这样产生的:一位耕农犁地犁得很深,看见地里冒出一个具有孩童脸蛋、老人智慧的半神塔霍。大家都奔了过来;塔霍说的话包含着这一占卜艺术的原则和方法,被收集和保存了好几个世纪。它的产生同它的发展一样荒唐。
相对于梦来说,我倒更相信用骰子抽签来处理难题。
确实,每个国家都给抽签占卜以相当的权威。柏拉图在他虚构的国家中,也赋予抽签以决定很多大事的权力。他构想婚姻要在好人之间用抽签来决定,他十分重视这种偶然的选择,规定由这种结合生出来的孩子才能在本国生活,而恶人生下的孩子将被逐出国门。然而,被驱逐者如果在成长过程中显出良好的品质,也可以召回国,而留在本土的人,少年时就看出没有出息的,也要驱逐出国。
我发现,那些研究和注解预言的人,企图用预言到的发生的事,证实预言的权威。其实,他们的预言不可避免地会有真有假:“成天抽签,谁会一次都抽不中[14]?”即使他们言中了几次,丝毫也没让我对他们增加敬意。如果确实有本事总是撒谎,也该把事情做得更圆满。再说,没有人计较他们的失算,因为这种事层出不穷,屡见不鲜。预言只有稀少、神奇和令人难以置信才具有价值。在萨莫色雷斯岛[15]的万神殿,有人指着幸免于难的人还愿捐赠的许多物品和图画,对绰号为无神论者的迪亚戈拉斯说:“喂,您觉得众神对人间的事很不关心,可是这么多人都被他们仁慈地救了下来,您对此作何解释?”迪亚戈拉斯答道;“那些淹死的没有被画下来,人数远远超过画上的。”西塞罗说,在所有承认神的存在的哲学家中,唯有色诺芬尼[16]试图杜绝各种形式的预卜。可惜,就连我们的君主也无一不迷恋这种虚无之事,这也就更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