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辑 当幽默变成油抹
第一,我读书没系统。借着什么,买着什么,遇着什么,就读什么。不懂的放下,使我糊涂的放下,没趣味的放下,不客气。我不能叫书管着我。
当幽默变成油抹
小二小三玩腻了:把落花生的尖端咬开一点,夹住耳唇当坠子,已经不能再作,因为耳坠不晓得是怎回事,全到了他们肚里去;还没有人能把花生吃完再拿它当耳坠!《儿童世界》上的插图也全看完了,没有一张满意的,因为据小二看,画着王家小五是王八的才能算好画,可是插画里没有这么一张。小二和王家小五前天打了一架,什么也不因为,并且一点不是小二的错,一点也不是小五的错;谁的错呢?没人知道。“小三,你当马吧?”小三这时节似乎什么也愿意干,只是不愿意当马。“再不然,咱们学狗打架玩?”小二又出了主意。“也好,可是得真咬耳朵?”小三愿事先问好,以免咬了小二的耳朵而去告诉妈妈。咬了耳朵还怎么再夹上花生当耳坠呢?小二不愿意。唱戏吧?好,唱戏。但是,先看看爸和妈干什么呢。假如爸不在家,正好偷偷的翻翻他那些杂志,有好看的图画可以撕下一两张来;然后再唱戏。
爸和妈都在书房里。爸手里拿着本薄杂志,可是没看;妈手里拿着些毛绳,可是没织;他们全笑呢。小二心里说大人也是好玩呀,不然,爸为什么拿着书不看,妈为什么拿着线不织?
爸说:“真幽默,哎呀,真幽默!”爸嘴上的笑纹几乎通到耳根上去。
这几天爸常拿着那么一薄本米色皮的小书喊幽默。
小二小三自然是不懂什么叫幽默,而听成了油抹;可是油抹有什么可笑呢?小三不是为把油抹在袖口上挨过一顿打吗!大人油抹就不挨打而嘻嘻,不公道!
爸念了,一边念一边嘻嘻,眼晴有时候像要落泪,有时候一句还没念完,嘴里便哈哈哈。妈也跟着嘻嘻嘻。念的什么子路——小三听成了紫鹿——又是什么三民主义,而后嘻嘻嘻——一点也不可笑,而爸与妈偏嘻嘻嘻!
决定过去看看那小本是什么。爸不叫他们看:“别这儿捣乱,一边儿玩去!”妈也说:“玩去,等爸念完再来!”好像这个小薄本比什么都重要似的!也许爸和妈都吃多了;妈常说小孩子吃多了就胡闹,爸与妈也是如此。
念了半天,爸看了看表,然后把小本折好了一页,极小心的放在写字台的抽屉里:“晚上再念;得出门了。”
“再念一段!”妈这半天连一针活也没作,还说再念一段呢,真不害羞!小三心里的小手指头直在脸上削,“没羞没臊,当间儿画个黑老道!”
“晚上,晚上!凑巧还许把第十期买来呢!”爸说,还是笑着。
爸爸走了,走到院里还嘻嘻呢;爸是吃多了!
妈拿着活计到里院去了。
小二小三决定要犯犯“不准动爸的书”的戒命。等妈走远了,轻轻的开了抽屉,拿出那本叫爸和妈嘻嘻的宝贝。他们全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咂着,大气不出的去找那招人笑的小鬼。他们以为书中必是有个小鬼,这个小鬼也许就叫做油抹。人一见油抹就要嘻嘻,或是哈哈。找了半天,一篇一篇全是黑字!有一张画,看不懂是什么,既不是小兔搬家,又不是小狗成亲,简直的什么也不像!这就可乐呀?字和这样的画要是可乐,为什么妈不许我们在墙上写字画图呢?
“咱们还是唱戏去吧?”小三不耐烦了。
“小三,看,这个小盒也在这儿呢,爸不许咱们动,愣偷偷的看看?”小二建议。
已经偷看了书,为什么不再偷看看小盒?就是挨打也是一顿。小三想的很精密。
把小盒轻轻打开,喝,里边一管挨着一管,都是刷牙膏,可是比刷牙膏的管小些细些。小二把小铅盖转了转,挤,咕——挤出滑溜溜的一条小红虫来,哎呀有趣!小三的眼睁得像两个新铜子,又亮又圆。“来,我挤一个!”他另拿了管,咕——挤出条碧绿的小虫来。
一管一管,全挤过了,什么颜色的也有,真好玩!小二拿起盒里的一支小硬笔,往笔上挤了些红膏,要往牙上擦。
“小二,别,万一这是爸的冻疮药呢?”
“不能,冻疮药在妈的抽屉里呢。”
“等等,不是药,也许呀,也许呀——”小三想了半天想不出是什么。
“这么着吧,小三,把小管全挤在桌上,咱们打花脸吧?”
“唱——那天你和爸听什么来着?”小三的戏剧知识只是由小二得来的那些。
“有花脸的那个?嘀咕的嘀咕嘀嘀咕!《黄鹤楼》!”
“就唱《黄鹤楼》吧!你打红脸,我打绿脸。嘀咕嘀——”
“《黄鹤楼》里没有绿脸!”小二觉得小三对扮戏是没发言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