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人的困境(第3/6页)

所有看护中,最擅长此事的或许就是亚历杭德罗,但也有其他精于此道的人,比如一位来自尼泊尔的研究生在父亲住进疗养院的头一年里,每周都会从艾默斯特市驱车前来,陪他两三天;一位来自沿海城市格洛斯特、喜欢戴一顶漂亮蓝色贝雷帽的艺术家性格火辣,常让父亲倍感活力;还有热情而坚韧的西尔维娅·加西亚,父亲生前的最后几年里,这个有着美丽心灵的女人成了他最亲密的朋友和最坚决的拥护者。

疗养院的员工们反而让我非常吃惊。他们大多数都是机械地照章办事,跟病人打起交道来,有时还颇为冷漠。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其中,就有一个非常出色的护士,她曾偷偷告诉我很多疗养院领导或许并不愿让病人家属知道的事,所以为了保护她的隐私,我就叫她露辛达吧。

父亲住进疗养院的那天,第一个跟我说话的就是露辛达。短暂接触后,她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安和他希望有人陪伴的渴望。于是,她帮助我挑选了一个专门招募医护人员的机构。她认为,该机构可以提供我们需要的那种全天候看护,即从白天一直陪伴父亲到晚上睡觉后才离开。西尔维娅、亚历杭德罗和我之前提到的那几个人,都是这么找到的。当然,那个机构也为找到这些人而收费不菲,因此最终开支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不过事实证明,对父亲来说,这是幸事一桩。而且,大多数晚上露辛达都在那里。所以,我知道,围在他身边的都是真心喜欢他的好人。

从一开始,露辛达就承担了大量超越本职工作的事。比如,她很快决定去波士顿见我母亲,以便尽可能多地了解父亲前几年的家庭生活状况。我母亲立刻便喜欢上了她。她也开始利用下班时间,到城里跟母亲一起消磨夜晚的时光。有时,她会带上自己烹饪的鸡肉晚餐,供两人一同享用。

因父亲的缺席而最感孤寂的那几个月里,露辛达的到来大大舒缓了母亲内心的失落感。因为觉得母亲或许会喜欢,她便跟她分享各种琐碎的新闻和父亲依旧记得的趣事。如此一来,她就成了他们两个人力量的源泉。

她慷慨给予父亲的医疗护理不仅一丝不苟,还总是充满温情。一天晚上,发现父亲眼睛有些分泌物、眼角微红时,露辛达说他应该是患上了轻微的结膜炎。于是,她替他上了些红霉素软膏。趁她上药时,父亲仰着头对她说:“我16岁时,叫过一辆出租车……”

“哈里,那车把你载到哪儿去了?”露辛达问。

“我正想问你呢!”父亲说。

“但叫车的人又不是我。”她答道。

我很喜欢她这种跳转的方式,用一句绝妙又活泼的回应将问题又抛回给父亲。

“我想……”

他对她,或许也是同时对这天晚上跟他独处的我俩说。但接下来,他似乎就迷糊了,光顾着动嘴,却无法将自己想说的话完全表述出来。

“你想干吗?”她问他。

“我想活7周。”他说。

“哦,哈里!这点儿时间可不够长!”她睁着那双闪亮的黑眼睛,直视着他说,“要是没了你,我在这儿还能做什么?”

另一个晚上,露辛达和同事在楼下开完会后来到客厅。父亲抬头望着她,问她是否有5美元。因为她没带钱包,我便抽出一张5美元的钞票递给父亲。他举着那张纸币,盯着中间那个皱巴巴的总统头像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我就是花了这么多钱,才来到这里。”

“哈里,”她说,“我向你保证,在这么贵的地方,你顶多能用5美元买到一杯咖啡和一包不新鲜的饼干!”

他歪着脑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要我说,那瞬间爆发出的快乐简直点亮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父亲曾给露辛达写过一封信。信中,他对她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那天,露辛达在走廊尽头跟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多半是某个病人家属的男子聊了很久。

“亲爱的露辛达,”父亲这样写道,“我写这封信的时间,或许比别人想象的更久。提个建议:我们向来相处愉快,希望你的朋友也能从中受益良多。另外,下次跟别的绅士在一起时请告诉我一声。”

露辛达非常愉快地接受了这封信,并将此视为一种长辈式的关爱……

出差或把自己关在家里为截稿日期奋笔疾书时,我便无法去看望父亲。此时,露辛达就会经常给我打电话,或飞快地写下一些小纸条,告诉我父亲的最新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