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藏在记忆中的未来
此时,已到我不得不学会放弃抵抗、接受结局的时刻了。
8月的一天,父亲又病倒了,当时我正在芝加哥。朱莉娅告诉他的医生,父亲再次出现尿路感染症状时,医生说她会打电话给公寓对面的药房,开一张新的处方单。后来,朱莉娅告诉我,拿到药并按药瓶上的用量给父亲服下后,奇怪的是,她“突然觉得有些犹豫”。
“起初,我并不确定自己是在犹豫。后来,跟西尔维娅说起这事,并告诉了她药名后,她说大约一年前,医生给你父亲开过这种药,结果造成了严重的抗药反应。”
西尔维娅确信,他对那种药过敏。当时,西尔维娅把这件事告诉那名医生后,医生便已经指示她,以后不要再用那种药。
“我潜意识中一定对这件事还有些印象,但那时候,一切还是太晚了,我已经让他服了药。”
茱莉娅说,那天傍晚时,他觉得恶心,继而就开始呕吐。
“我没等医生回电话,立刻将他送去了医院。”
午夜后,我乘坐的航班才抵达波士顿。因为忘了在飞机着陆后打开手机,所以直到走进家门(我家在波士顿以北大约一小时车程的地方),我才在答录机上听到朱莉娅的留言。她在留言中留下了医院里一名医生的名字和呼机号码。
那名医生很快便有了回复。他再三向我保证,尽管父亲刚刚入院时脉搏“很弱”,但现在已经“非常规律”,体温也很正常。医生说,虽然他的血压还很高,但也已稳定下来。
“我确信,他今晚就会没事的。我要是你,就先睡上一觉。明天下午,我们会告诉你一些检查结果的。”
朱莉娅一直在医院陪着父亲。我给她打电话时,她的口气听起来也比之前留言时放松了很多。
“都这么晚了,我觉得你还是别再开车赶回波士顿。先睡一会儿吧。他的情况要是有任何变化,我会叫醒你的。”
朱莉娅言语中的宽慰之意让我暂时放下心来。但与此同时,我又有种预感:第二天得到的消息不会太乐观。
早上,父亲的情况还很稳定。但刚到下午,我便得知他的情况在迅速恶化。此刻,医生们才确定,救护车将他送往医院前,他曾经出现过心搏停止现象。
“心搏停止曾导致血液和氧气供应骤停,”一名高级住院医生对我说,“这引起了神经损伤。有些损伤立刻就表现了出来,有些则延迟了。”
他用了一个父亲谈起脑损伤时经常用的术语,“我们知道,他的大脑已经因为阿尔茨海默病严重受损。此刻,他又遭到一次伤害。他要是今天不再出现心搏停止现象,神经科团队明天就替他做一次评估脑干功能的检查。”
他说:“最坏的情况,就是大脑负责呼吸的区域失去作用。这是大脑最后放弃的一项功能。但愿我能告诉你……”
但我打断了他,转而询问父亲还能活多久,我应该在当天晚上还是第二天早晨撤掉他的人工呼吸机。
“等我们开始吗啡注射之后吧。鉴于他的情况,应该就是几个小时后的事。”
我告诉他,我会在傍晚之前赶到医院。
效率是一剂方便有效的麻醉剂。花了些时间,我整理出一份需要通知的名单。我把名单交给助手,然后告诉她可以开始着手“安排”了。其实,这件事根本不必由我吩咐,因为她早已准备好一切,但我还是自己又整理了一遍。我尝试着联系姐姐,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又在她的手机上留了一条言。她经常出门,所以我想她估计是又不在家。我把几个侄女的电话号码也给了助手,没准儿她们能在傍晚前联系到我姐姐。但事实上,直到那天深夜或第二天清晨,姐姐才得到消息。
接着,我又做了一份清单:父亲出版过的文章;他从医生涯中值得纪念的日子和里程碑事件;他开始在麻省总医院和波士顿精神病医院学习,接着开始在神经病学领域实习的年份……我着魔般地整理着这份清单。如今,我才开始纳闷儿,当时为什么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而非立刻跳上车直奔医院?尽管我已经非常确定父亲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但保持那般忙碌,或许依然能给我一种一切如故的假象。
也许,我害怕如果整个下午都坐在他床边,想象(我肯定会忍不住这么做)他还会给我回应或我还能期待一些其他迹象,表明他依然还有活力和恢复的可能,我一定会动摇已经下定的决心。因此,在准备好接受父亲的死亡之前,我不想踏进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