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谈》中三问题

一九六三年四月二十六日

《自由谈》中关于文艺,曾讨论过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中共大陆近年来出版的小说好不好。有人认为读之索然无味,有人认为极有价值。第二个问题,是马列主义和文艺,有人认为艺术应当着重技巧和感人的力量,有人认为政治思想第一。第三个问题是关于抽象画的,有人认为抽象画莫名其妙,令人无法看懂,因此是毫无价值,也有人认为抽象画乃是一种新的风格,用以表现现代人的情感。

三个问题归纳起来,其实只是一个问题,一个在文艺史上争执了千百年的老问题,那就是形式和内容之争。关于这个问题,许许多多有学问的专家和学者,早已写过不少著作,发表过大量文章。《自由谈》中这些争辩,都不能越出以往学者们见解的范围。到底哪一种看法对,在我认为,这不是能用道理来说服别人的。信仰这一种世界观的人,自然会认为形式重要,持另一种世界观的人,不可避免的会觉得内容高于一切。赫鲁晓夫要反对抽象画,毛泽东说政治标准第一、艺术标准第二。你可以赞成,也可以不赞成。这谈不上谁对谁错。有人主张诗中要有哲理,美术要用来宣扬上帝的伟大和耶稣的慈爱,小说应当为无产阶级服务,电影须有劝人为善的教育意义。也有人认为诗歌以抒发自己的感情为主,文章以气韵为先而不必求其载道,看小说电影在求“美”的欣赏而不必理会“善”的陶冶。

简单说来,那是“善”与“美”是否应当统一的问题。在形式主义者的看法,“美”是可以独立的。一幅裸女的图画或照片,我们只欣赏它线条的美丽、色彩的和谐、构图的独创性,至于这幅裸女是否能引起观看者不道德的想像,那不是艺术家要关心的。“载道派”的意见,却认为艺术创作必须另有目的,小说必须利于社会主义生产建设或利于反攻大陆,戏剧必须有益于世道人心等等。

满清的大官认为《水浒》诲盗,必须禁绝,中共认为那是农民造反的革命文学,值得重视,两者都是“内容第一论者”。一般读者,却只问好看不好看,不去研究它有什么内在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