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大人~男友的房间~(第9/13页)
他的车中飘着蜡笔的气味,与蜡的气味相近。我喜欢这种气味,深深地将它吸入体内。
一年的留学期间,我坐过好几次他的车。每一次不是去优雅的餐厅共进午餐,便是请我吃价格昂贵的日本料理。在他而言,不过是对朋友托付的女儿尽义务而已,但对我来说却是略为特殊的约会,因为他是位非常出色的男子。
要说如何出色,那便是从容,一直都保持着愉悦的心情。
对于贫寒的留学生来说,那无疑是一次次既安心又奢侈的约会。而且从他那里,我学到了很多知识。
像朴素而滑稽、字典里却找不到的英语。各种习惯和宗教生活的细节。当下街头正在流行的东西。有趣的展览会。草间弥生。错过这一次就不会再有的编排得十分别致的音乐会。关于美国的老年人。关于作为安度晚年之地的亚利桑那。
他说着优美的日语,但我总觉得那是英语式的日语。他的说话方式富于逻辑性,多用肯定。话语间总是伴随着幽默。我喜欢他用的词儿。
只有一次,他对我说起了自己。他的家人,关于女性,关于日本的感悟。我们坐在他的车里,又是一个阴云密布、略感寒意的日子。我觉得自己理解他所说的话,完全理解他的一字一句。他便是以那样的方式对我说话的。不过当时我想,若是这个“稀里糊涂、没啥出息的小姑娘”声称什么完全理解,那他一定会大感意外。因而我没说出口来。我理解,却只是沉默地倾听着,在弥漫着蜡笔气味的车子里。
对他而言,我是朋友的女儿,然而他从没把我当孩子对待,用主语明确、类似英语的日语,直率地和我交谈。
之后,我在纽约也结识了朋友,不用再给他添麻烦了。即便这样,有时还会打电话约他见面。不管是在一年的留学结束之后、漫无目的地待在纽约时,还是在回国后不时去纽约游玩时。
他现在依然住在纽约,从以前工作的公司辞职,自己开了一家公司,似乎没有回国的意思,和包括一只美丽的猫咪在内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他偶尔因为工作回国,只要一和我联系,我便会抛下一切赶去赴约。他和在纽约时没有丝毫变化,西装革履,悠闲地跷起二郎腿,微笑着坐在那里。一看到他,我便把这里是东京、自己已经不再是二十来岁的女孩、已经工作、有了收入等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再次变回那个只喝可乐、只吃主厨沙拉、跟不上英语授课进度而脸色苍白、连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该如何生存、衣着寒酸的女孩。
当然,此时我已不再衣着寒酸,在东京每天吃着美味的东西。有工作,有朋友,甚至还有了由丈夫和狗组成的新家庭。没有他的建议也照样去看展览、听音乐会,生活得非常快乐。然而,我却重新变了回去。
虽然没有明确的界线,但我觉得,曾几何时我似乎得到认可,成了他的朋友。
我不是朋友的女儿,而是他的朋友。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所以,每次去纽约,我都腆着脸皮去拜访他;当时的男朋友不敢介绍给父亲,却可以介绍给他。
时间的流逝虽然残酷,但偶尔也成就了美好的事情。在友情方面更是如此。
最近一次和他见面是在东京,是在他不知第几本书出版的庆祝晚会上(书名是《为了健康死也无悔!》)。他交游极广,晚会上来了许多各界的名流。
手持一小束鲜花掺杂在人群里跑到他面前时,他像往常一样,并且像对待其他女性一样,在我的脸颊上做了个亲吻的姿态,算是打了招呼。
在我还是他朋友的女儿时,这是绝不可能的行礼方式。
奇幻世界
曾经是热恋的对象,而分道扬镳后一次也不曾见过,这样的人只有一个。其他人现在也依然保持着偶尔见上一面的关系。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热恋之后各奔东西,从此再不相见,于是那个人便永远像年轻时那样、像深爱着自己时那样,存在于我的记忆中。我觉得这样似乎更美好。
但总而言之,现实并不会如此称心如意。
也许应当怪恋爱次数少的缘故,可即便这样,也经历了几次恋爱。我爱过的男人中,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余的都成了我的男友。
当然,在令人满意的人际关系中,友情是永远包含在内的,无论是同性也罢异性也罢,上级和部下也好,母亲和女儿也好,兄弟之间、夫妇之间,还有恋人之间也好。
正因为这样,我不愿意把这些人称为朋友。说什么“朋友般的恋人”,“和妈妈关系很好,妈妈就像最好的朋友”的大有人在,而我非常讨厌这样的说法。既然这么说,比如书,比如小布熊娃娃,再比如毯子,比如墙上的招贴画,称之为“朋友”似乎也未尝不可。但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状态也是存在的。对我来说,“朋友般的某某”便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