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劝告
在我看来,诺奇克是这样一个哲学家。如果在古希腊,他将和苏格拉底一起被审判。因为他不仅有趣,而且在思维方面显得过于精力旺盛——他甚至在一篇类似科幻小说的文章中客串过上帝,差点把自己(上帝)搞疯了。(《苏格拉底的困惑》,新星出版社)
我来复述一下这个叫《新约书》的故事吧,虽然有些困难。
“我”造了一个人A和自己玩。有一天A想另找一个伴儿。于是“我”不情愿地随手造了一个E.A完全没发现这个E其实是一个能模仿人类所有行为却没有内心感受的机器人,一起玩得很开心。这让很无趣的“我”决定另造一个不会轻易被E那样的机器人蒙蔽的新伙伴。这个新伙伴不仅要有自己的感受,还能感应(不是推断)别人的心理。
可就在设计过程中,“我”发现自己从来没考虑过人和机器人的区别问题。“我”只是说:“要有人”,于是A就出现了。“我”又说:“要有机器人”,E就出现了。从来没想过,A与E的区别是否就是人与机器人的区别,也没细致考察这两个概念的差异,更没有检查造出来的东西是否与自己的计划相符。再有,难道“我”的计划,甚至“我”是如何创造出来的,无须检验和证明吗?
幸运的是,“我”最终知道,虽然世上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不是那么确定,但“我就是我”,这一点确定无疑。当明白了这些,“我”已经很满足了,不再想什么新的造人计划了——那种有自己的感受,同时还能感应别人心理的人,看来是造不出来的。
如果《新约书》真是一篇小说就好了。我就不会愚蠢地问:“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呢?”但诺奇克的这篇东西太哲学化了,我不得不仍把它看作一种逻辑演绎。
也许每个人都曾在潜意识中希望自己是上帝,或者无所不能的某个实体。但没有谁会像诺奇克那样,在故事里赋予上帝一项人的能力,那就是理性。上帝因其全知全能,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而诺奇克所干的,相当于在完美程序中嵌入了病毒,运转不正常就成了必然。但是,哲学家是想证明上帝是否存在吗?不是。他只是非常谨慎地证明,上帝若有理性则就不是全知全能,人若无理性则近乎疯狂。人不是上帝。其证据是,人需要理性。
一个人是不可能感应别人的心理的。我们只能通过对方的行为,运用理性推断彼此的心理。而理性,作为人而非上帝的属性,限制着人的作为。它必然是谦逊的、审慎的,并使人能够警惕到,当你说“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时,也许包含着骄横与轻佻的成分;当你说“你们的丧子之痛,全国人民都感同身受”时,就肯定包含着骄横与轻佻的成分;当你说“纵做鬼,也幸福”时,其骄横与轻佻,已近疯狂了。
近段时日,读诺奇克让人清醒不少。他的书可当作一种理性的劝告,至于是否“含泪”,就不作矫情的臆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