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养蜗牛(第2/3页)
“奶奶,你答应我嘛!”
“它们现在还小哇……”
“我有耐性等它们长大了再吃它们。不,我要等它们生出小蜗牛以后再吃它们。这样我不就永远可以吃下去了吗?奶奶你说是不是?……”
母亲愕然。
我阻止他:“不许你存这份念头!不许你再跟奶奶说这种话!难道缺你肉吃了吗?馋鬼,你是一头食肉动物哇?”
儿子眨巴眨巴眼睛,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副要哭的模样……
母亲便哄:“好,好,等它们长大了,奶奶一定做了给你吃。”
我说:“不能什么事儿都依他!由我替奶奶保护它们,看谁敢再提要吃它们!”
儿子理直气壮地说:“吃猪肉、羊肉、牛肉可以,吃鸡肉可以,吃烤鸭可以,为什么吃蜗牛就不行?”
我晓之以理:“我们吃的是肉……”
儿子说:“我想吃的也是蜗牛肉呀,我说吃它们的壳了吗?”
我说:“你得明白,人自己养的东西,是舍不得弄死了吃的。这个道理,是尊重生命的道理……”
儿子顶撞我:“你骗小孩儿!你尊重生命了吗?上次别人送给你的蚕茧儿,活着的,还在动呢,你就给用油炸了!奶奶不吃,妈妈不吃,我也不吃,全被你一个人吃了!我看你吃得可香呢!……”
我无言以对。
从此,儿子似乎更认为,首先在理论上,有极其充分的、天经地义的、无可辩驳的吃蜗牛的根据了……
从此,母亲观看那些小生命的时候,儿子肯定也凑过去观看……
先是,儿子问它们为什么还没长大,而母亲肯定地回答——它们分明已经长大了……
后来是,儿子确定地说,它们分明已经长大了。不是长大了些,而是长大了许多,而母亲总是摇头——根本就没长……
然而不管母亲怎么想,怎么说,也不管儿子怎么想,怎么说,那些小小的生命,的的确确是天天长大着。在母亲的精心饲养下,长得很迅速。壳儿开始变黑了,变硬了。不再是些仿佛不经意地用指头轻轻一碰就易破碎的小东西了,它们的头和它们柔软的身躯,从它们背着的“房屋”内探出时,也有形有状了,憨态可掬,很有妙趣了。它们的触角,也变粗变长了,两两一对儿,在盒之一隅卿卿我我,“耳鬓厮磨”之际,更显得情意缱绻,斯文百种了……
那漂亮的茶叶盒儿,对它们来说未免显得小了。于是母亲将它们移入另一个盒子里,一个装过饼干的更漂亮的盒子。
“奶奶,它们就是长大了吧?”
“嗯,就是长大了呢……”
“奶奶,它们再长大一倍,就该吃它们了吧?”
“不行。得长到和你拳头一般儿大。你不是说要等它们生出小蜗牛之后再吃它们吗?”
“奶奶,我不想等到那时候,我只吃一次,尝尝什么味儿就行了……”
母亲默不作答。
我认为有必要和儿子进行一次更郑重更严肃些的谈话。
一天,趁母亲不在家,我将儿子扯至跟前,言衷词切,对他讲奶奶抚养爸爸、叔叔和姑姑成人,一生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是多么不容易。自爷爷去世后,奶奶的一半,其实也已随着爷爷而去了。爸爸的活法又是写作,想有心挤出更多的时间陪奶奶,也往往心恳而做不到。爸爸的时间,常被某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侵占了去,这是爸爸对奶奶十分内疚而无奈的。奶奶内心的孤独和寂寞,是爸爸虽理解也难以帮助排遣的。为此爸爸曾买过花,买过鱼。可养花养鱼,需要些专门的常识。奶奶养不好,花死了,鱼也死了。那些小小的蜗牛,奶奶倒是养得不错,而你却天天盼着吃了它们,你对吗?……
儿子低下头说:“爸爸,我明白了……”
我问:“你明白什么了?”
儿子说:“如果我吃了蜗牛,便是吃了奶奶的那一点儿欢悦……”
我说:“既然你明白了,以后再也不许对奶奶说吃不吃蜗牛的话了!”
儿子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诺诺连声。果然再不盼着吃辣味儿蜗牛、喝蜗牛汤了。甚至,再不关注那更漂亮的蜗牛们的新居了……
一天,我下班回到了家里,母亲已做好晚饭,一一摆上桌子。母亲最后端的是一盆儿汤,对儿子说:“你不是要喝蜗牛汤吗?我给你做了,可够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