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化在政治之上(第2/3页)

现在的世界看中国人,有一种印象是——主张和为贵的只不过是中国的古人。中国的当下文化中仍充满人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内容,似乎中国人不窝里斗就不是中国人了。

现在的世界看中国人,还有一种印象是——中国“不差钱”,仿佛许多中国人在外国人眼里都是山西煤老板了。

许多原因给他们那种印象。

文化原因是原因之一。

这么一种文化,怎么与世界接轨?怎么向世界展现魅力和亲和力?

我们不能总指望杂技、京剧和所谓原生态少数民族歌舞充当文化使者,加上“孔子学院”也不行。

世界了解一个国家,主要还是看这个国家的当下文化是怎么反映当下现实的?是诚实的反映还是不诚实的反映?总体上不能自由地同时诚实地表现思想力的文化知识分子,是很难被外国同行瞧得起的。如果外国人不能由衷地瞧得起某一国家的知识分子,那么也就决然不能瞧得起某一国家的当代文化。那么,即使这个国家财大气粗,也还是难以真的获得尊重。这是某一国家的文化悲哀。而同样悲哀的,也是某一国家的政治。

我们不应该让那种包袱一代一代地压在我们身上。

我们如果爱护我们的领导人,我们就应使他们明白——禁锢手段是消极的文化理念。

在漫长的六十余年中,文化与政治的真正关系一直没处理好;政治一直被理所当然地供奉于文化之上,文化一直只不过被视为政治的“附属品”,更有时仅仅被当成足可为政治“服务”一下的工具。并且,可悲的是,为数不少的文化知识分子自己,也早已渐渐习惯了“文化在政治之下”的文化观。

“文化”概念,从来大也。

“人文伊始,文化天下。”“化天下”之“文”,既可理解为文明,亦可理解为文化。文化的终极概念,其实便是文明。文明的核心概念,其实便是文化。

统治当然也是政治。

但再高级的统治,本质上也还是初级的或曰低级的政治。封建统治漫长的国家之所以会背上历史的包袱,乃因它在初级的或曰低级的国家形态中被浸淫得太久太久,结果国民的心智被一代一代地弱化了进而愚化了。

政治是一个近代的概念。

封建统治是不配被言作政治的,高级的也不配。

从统治到政治,是一个经文化所化的过程。革命是文化化不了之时的暴烈的社会现象。说到底,革命亦是文化影响下的行动。革命理论是特殊而极端的文化。

统治一向只利用文化。即使好的文化,久被利用,也便不可避免地滑向自己的反面。

政治也分好坏的。好的政治并不一味利用文化,而是能够与好的文化相结合,变自身为文化了的政治。

文化了的政治,是自觉并善于将人类之好的文化主张落实为社会原则的一种政治。故这一种政治的宗旨,是不需要靠一大套一大套的所谓理论来诠释的。

迄今为止,世界上的政治之所以显出仍极复杂的现状,盖因这些人与那些人,这些民族与那些民族,这些国家与那些国家的利益之争。在这些问题上,文化化一个国家已经很难,化整个世界自然力不从心,最终还是要靠政治来化。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化只不过是空谈,而唯有政治才是实际的。因为一个事实乃是,化利益之争化得好的政治,所遵循的恰恰是文化早在人类的古代就指出过的方向。而凡化得不好的政治,皆是违背那一方向的。或虽然也做出遵循的样子,但实际上却以利益集团之利益为最重要,不愿真的使社会朝那一方向进步。这种时候,政治对文化采取的往往是“叶公好龙”的态度,它会使文化尽其所能地工具化和娱乐化,却想方设法对文化之思想力实行遮蔽、剔除的策略。但这分明是不可持续之事。因为丧失了思想元素的文化是次品质的文化;而文化有一种自觉性,那就是绝不会长久甘于在次品质的层面存在……

古人云:“治天下者,当用天下之心为心。”苏轼由是进一步说:“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还说:“天下者非君有也,天下使君主耳。”朱熹说:“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欧阳修说:“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杜甫说:“莫取金汤固,长令宇宙新。”《三国志·魏书》有言:“民者,国之根也。诚宜重其食,爱其命。”以上皆“政”“治”语也,但首先是人文思想。若从政治的思想中抽去人文思想,政治就只剩下了权谋和治术;这样的政治是肮脏的。而从文化的思想中抽去政治的内容,它还是那么丰富,那么足以使人类温暖,那么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