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富论(第3/4页)

怎样回答他们呢?

林肯1864年在《答美国纽约工人联合会》时说:“一些人注定的富有将表明其他人也可能富有,这种个人希望过好生活的愿望,在合法的前提之下,必对我们的事业产生巨大的推动力。”

在一切不合法的致富方式和谋略中,赎买权力或与权力相勾结对社会所产生的坏影响是最恶劣的。这种坏影响虽然在中国正遭到打击,但仍表现为相当泛滥的现象。它使我想到,若林肯是今天的中国总统,究竟有多少贫穷的中国人会相信他那番话?

我个人的贫富观点是这样的——我承认财富可以使人生变得舒服,但绝不认为财富可以使人生变得优良。一个瘦小的秃顶的老头儿或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妻,那必在很大程度上是财富“做媒”。他内心里是否真的确信自己所拥有的幸福,八成是值得怀疑的,对她亦如此。财富可以帮助人实现许多愿望,却难以保证每一种实现了的愿望的质量。

当然,我也绝非那种持轻蔑财富的观点的人。

我一向冷静地分析轻蔑一切关于贫穷的“好处”的言论。

威廉·詹姆士说:“赞美贫穷的歌应该再度大胆地唱起来。我们真的越发地害怕贫穷了,我们蔑视那些选择贫穷来净化和挽救其内心世界的人。然而他们是高尚的,我们是低贱的。”

我觉得他的话既是真诚的也是虚假的。

我不认为他所推崇的那些个人士全都是高尚的,不太相信贫穷是他们情愿选择的,尤其是,不能同意贫穷有助于人“净化和挽救其内心世界”的观点。我对世界的看法是,与富足相比,贫穷更容易使人性情恶劣,更容易使人的内心世界变得黑暗,而且充满沮丧和憎恨。

我这么认为一点儿也不觉得我精神上低贱。

中国从古至今便有不少鼓吹贫穷的“好”处的“文化”,最虚假可笑的一则“故事”大约是汉朝末年,讲管宁和华歆同窗时,某日锄地,挖出了一块金子,管宁视之与瓦砾无异,锄地依旧,而华歆却捡起来端详一番后,才随手扔掉……

这则“故事”的褒贬是分明的。中国文人文化的一种病态传统,便是传播着对金钱的病态的态度。但是我们又知道,中国之文人,一向对于自身清贫的自哀自怜也最多。倘居然还未大获同情和敬意,便美化甚至诗化清贫以自恋。

而我,则一定要学那个遭贬的端详金子的人。倘我的黄金拥有量业已多到了无处放的程度,起码可以送给梦想拥有一块黄金的人,一块金子足可使一户人家度日数年啊!

何况,古文人的“唯有读书高”,最终还不是为了仕途吗?

所谓仕途人生,还不是向往着服官装、住豪宅、出马入轿、唤奴使婢、享受俸禄吗?俸禄又是什么呢,金银而已。

我更喜欢《聊斋志异》里那一则关于金子的故事,讲的也是书生夜读,有鬼女以色挑之,书生识破其伎俩,厉言斥去;鬼女遂以大锭之金诱之,掷于窗外……

明智的人总不能拿身家性命换一夜之欢、一金之财啊。但若非是鬼女,或虽是,信其意善,则另当别论了。比如我,便人也要,金也要。

还是不觉得自己低贱。

但我对财富的愿望是实际的。

我希望我的收入永远比我的支出高一些,而我的支出与我的消费欲成正比,而我的消费欲与时尚、虚荣、奢靡不发生关系。

不知从哪个年代开始,我们中国人,惯以饮食的标准来衡量生活水平的高低,仿佛嘴上不亏,便是人生的大福。

我认为对于一个民族,这是很令人高兴不起来的标准。

我觉得就人而言,居住条件才是首要的生活标准。因为贪馋口福,只不过使人脑满肠肥,血压高,脂肪肝,肥胖。看看我们周围吧,年轻的胖子不是太多了吗?

而居住条件的宽敞明亮或拥挤、低矮、阴暗潮湿,却直接关系到人的精神状态的好坏。

我曾经对儿子说——普通人的生活值得热爱。也许人生最细致的那些幸福,往往体现在普通人的生活情节里。

一对年轻人大学毕业了,不久相爱结婚了。以他们共同的收入,贷款买下七十平方米居住面积的商品房并非天方夜谭,以后十年内他们还清贷款也并非白日做梦。之后他们有剩余的钱为自己和儿女买各种保险,再之后他们退休了,有一笔积蓄,不但够他们养老,还可每年旅游一次。再再以后,他们双双进入养老院,并且骄傲于非是靠慈善机构的资助……

这便是我所言的普通人的人生。

我知道,在中国,这种“普通人”的人生对百分之九十的当代青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但毕竟,对百分之十左右的青年,已非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