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闺怨:杏花村(第2/6页)

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我们人类不过是一介普通的物种;以天体学的眼光来看,我们人类只是一粒微尘;在历史学的范畴里,我们都是一个个马上就被遗忘的名字;而在化学的元素周期表中,我们无非是几十种元素合成的混合物。

我们就是这样的平凡普通、不值一提。而我们所经历的每个故事,它背后的真相未必都是大义凛然沉痛悲切,所以,我们大可不必宏大叙事,更不必强行将自己投诸于更广阔的框架之下。生活有生活本来的样子,是你的总是你的。

一点芳心,冷落成灰——王昌龄《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这是五代词人冯延巳的《长命女》,词中的女子所发下的三个愿望,道尽古今女子内心潜沉的悲哀和向往。

一个女子,初为君妇,于这春日宴上,百花丛中,眼波含情,唇边带笑,轻举酒杯对君发下这一生的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想来,女人的一生也不过就这简简单单的三重愿而已,而如愿以偿就真的是那么难的事吗?这种长相守的愿望对古时的妇女更是极其艰难之事,看看从古至今多少闺怨之词就可窥得其中一二。

她们穷极一生也难有踏出闺阁罗帏之时,在那么小的天地中,只有日日夜夜企盼一个时时眷顾时时疼惜的良人。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她们只是想寻得一心人,仰视他的面容,眺望他的背影,惟愿终身相携,不离不弃。

这就是女人的痴,终其一生也逃不脱的劫。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他们手握整个世界的生杀大权,也就意味着他们的内心永远有着对外面世界的蠢蠢欲动,又怎会被一张情网轻易网住了脚步。这世间从此多了无数女子自闺阁中传出的悲声。

看王昌龄的《闺怨》不过短短一首七绝,却写尽愁之深,怨之重。

她初为人妇,犹自天真,不知离愁别绪,平静地生活在闺阁中等待丈夫。这日,见春光大好,她就细心打扮,独自登上翠楼,远望见那陌头之上柳色青青,一片大好颜色,她的内心竟无端起了悲伤:唉,当初真不该让夫婿出外觅取封侯。

又过一年,柳枝又绿,丈夫犹未归。难道她今后也要这样独自看着自己生命中的春情流逝吗?她以为,她将自己全部的爱,最好的爱都给了他,洋洋洒洒,而在他看来却也不过尔尔,难以瞩目,不及封官戴爵给他带去的荣耀。她一直懂他的心思,所以她成全他的野心,放手让他去遥远的边关建功立业。只是当时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思念得这么痛。

在那个朝代,也有一个女子与这位“闺中少妇”一样“同是天涯思夫人”,她就是沈如筠。她曾作过一首《闺怨》: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

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

不过短短二十字的小诗,我们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一个明月何皎皎的夜晚,沈如筠独自一人坐在空闺之中对着月亮,想到她那戍守南疆的丈夫,心中盼着能剪一段缓缓流淌的月光,连同她的深切思念寄去他的方向;可是,在这样凄清的夜,大雁都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这就是人们说的“断鸿过尽,传书无人”吧。想到此,她的心中更添愁绪。

然而她转念一想,张若虚不是说过“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吗?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随着那轮月亮的清辉,将自己的思念洒泻到“伏波营”中的丈夫身上?

他们隔着万里之遥,思念难行,然而只有明月能够跨越时空的阻隔,让人们千里与共。千年以来,这亘古不变的月亮为古今中外的思人们行了多少方便,解了多少愁怨。

你看,《琵琶行》的琵琶女也是在那“江心秋月”下,诉说着对“重利轻离别”的商人丈夫深深的怨。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这琵琶女弹得一手好琵琶,又擅得一身好颜色,曾经名冠教坊,风光无限。然而以色事人,结局必是色衰爱驰。待到年岁长,颜色改,风光不再,只得“嫁作商人妇”。商人唯利是图,又怎会在意那些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