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罪犯(第2/3页)
拉斐尔并不是没有勇气。他想起了约翰·保尔德拉,想起了叫“勇士”的法朗西思哥·艾斯带彭,想起那些英武的骑士,有许多故事诗都是歌颂他们的崇高的事迹;他们时常使他兴奋,他觉得自己也够得上像他们一样地从容就死。
可是有几个夜里,他好像被一种隐藏着的弹力牵动似地惊醒了,他的铁链便发出凄凉的叮当声来。他像孩子般地呼喊着,随后立刻又懊悔自己的懦怯,想止住自己的呻吟,可是又办不到。在他身上呼喊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害怕而且想哭的不相识者。他喝了六杯在监狱里叫做咖啡的,辛烈的稻子豆和无花果的汁,然后才平静下去。
从前那个盼望着死的,等待着快些结束生命的拉斐尔,现在只剩下一个躯壳了。在这个坟墓里长成的新的拉斐尔,却满怀恐惧地想着十四个月已经过去了,想着死不可避免地走近来了。他情愿安心地忍耐着再过十四个月这种可怜的生活了。
他害怕;他觉得那剥夺他生命的时刻接近了,他到处看见它:在那些出现在牢门边的好奇的脸上,在神父的来临上。神父现在每天下午都来看望他,就像这间臭气熏人的牢房是一个最适于谈话和吸烟的地方似的。不好啊,不好的预兆啊!
探访者的问题是最使人不安的了。拉斐尔是一个好基督徒吗?“是的,我的神父。”他尊敬教士,而且他还从来没有缺少过对于他们应有的供奉。人们对他的家属也没有可以指责的地方;他家里的人都曾经到山上去保卫合法的国王,因为那村庄上的教士曾经这样地命令过。而且为了证实他的虔诚,他从遮住他胸膛的破衣裳里面掏出一个肮脏的小包,里面包着布做的护身符和奖章。
随后神父跟他谈到耶稣。耶稣尽管是上帝的儿子,他当时所处的环境是跟他今天所处的环境一样。这个譬喻叫这个可怜的人高兴了。多么光荣啊!……可是,虽然受着这一类命运相似的话的阿谀,他总还希望这种命运能够实现得越慢越好。
那可怕的,像晴天霹雳一般震出来的消息的日子来到了。在马德里的一切事都结束了。“死神”到了,可是这一次是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的,是由电报传达过来的。
当一个职员对他说,他的妻子带了在他下狱期中生产的女孩在监狱周围徘徊着,请求和他见面的时候,他不再怀疑了。她既然离开了村庄到这儿来,那么“这件事”一定就在目前了。
有人叫他请求特赦,他便发狂般地紧抓着这所有不幸的人的最后的希望。别人可不是已经成功了吗?为什么他不可以呢?对马德里那个善良的妇人8来说,救他一条命是算不了一回事的!不过签一个小小的字罢了。
而且对所有的为了好奇或是责任而来的忧伤的访问者:律师,教士,新闻记者,他都会用恳求似的声音抖索索地问,好像他们都能救他一样:
“您以为怎么样?她会签字吗?”
第二天,无疑地,他会给牵到他的村庄去,被看守着又绑缚着,好像一头牵到屠宰场去的牲口一样,刽子手已经带着家伙等候在那里了。他的妻子,在监牢的门口已经等待了好几个钟点,等待着他出来的时候和他见一面。她是一个强壮的棕色头发的女人,嘴唇很厚,两道眉毛是连接着的,而且当她摇动着她的蓬大的,层数很多的裙子的时候,便有一种牲口房里所特有的辛烈的气味散发出来。
她落到这个地步好像吓昏了。在她恍惚的目光中,可以看出惊愕的成分多于悲哀的成分;一看那紧贴着她宽大的胸部的婴孩,她便要哭了。
“主呀,多么大的全家的耻辱啊!她早知道这个人要如此收场的!要是这孩子不生下来就好了!”
那神父想法安慰她。她为什么要听天由命呢?她一旦做了寡妇以后,还能遇上一个使她更幸福的男人。这种想法似乎使她重新有了生气;她甚至谈到了她头一个爱人,一个很好的孩子,他从前是给拉斐尔吓跑的,现在不论在村庄里或是在田野间,他总是接近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似的。
“不!男子倒并不缺少。”她平静地说,甚至想微笑了。
“可是我是一个虔诚的教徒,假如我要和另外一个人结婚的话,我一定要在教堂里举行婚礼的。”
她注意到教士和狱卒们的惊异的目光,又回复到现实的悲哀里了,于是她的被迫淌出的眼泪淌得比以前更多了。
傍晚时消息到达了。赦免的命令已经签了字。拉斐尔仿佛亲自看见的,那住在马德里一切豪华之中的贵妇人就像是一位供在神龛上的圣母,给电报和恳求说软了心,赦免了这囚犯的死罪。
这桩赦免的新闻在狱中一切的囚犯之间都传遍了,大家好像有人已给他们都签了赦免命令似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