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色堇——杂草与三个作家的故事(第2/8页)
《仲夏夜之梦》中处处是包含植物意象的妙句。这出戏的大部分情节都发生在一座森林里,虽然这座森林被设定位于雅典附近,可林中完全是英国植物组成的英国景致。不过这片景致并非完全依照现实来编排,各种植物主角们来自不同的季节和不同的生长地。即便是沃里克郡的亚顿森林,也不可能像仙后提泰妮娅那“茴香盛开的水滩”一样,让你随时能采到一束香气扑鼻、五光十色但在不同时节开放的花朵。
《仲夏夜之梦》的情节看似非常简单。雅典贵族伊吉斯策划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想撮合女儿赫米娅和狄米特律斯结婚。但她拒绝了这桩婚事,因为她爱的是另一个叫作拉山德的人。于是她逃进森林,却不知身后跟着心怀鬼胎的好友海伦娜,而海伦娜偷偷爱慕着狄米特律斯。但在她们进入森林时,这里已生冲突。仙王奥布朗与他的仙后提泰妮娅发生了争吵,原因是她拒绝将印度小王子(仙后手下精灵所偷)送给仙王做侍者。然后杂草法术登场,一丁点植物恶作剧就把小小的冲突变成了一场轩然大波。
能把自己的知识——比如关于植物的民间知识——变成制造戏剧性情节的工具,正是莎士比亚过人天赋的一部分。假如莎士比亚曾经去学校里学习戏剧,他就会学到这种技巧,伊丽莎白时代把这种手法叫作“灵活转折”。给一种迷信说法、一个谣言、一个神话故事或一个真实的历史事件加上一点巧妙的叙述上的改动,老故事就会焕发出新的戏剧活力。奥布朗的亲信帕克也是制造“灵活转折”的情节推动者。帕克这个形象来源于好人罗宾[66],他调皮捣蛋又熟稔各种植物。奥布朗因提泰妮娅的固执而伤心,派帕克去取一种特殊植物的汁液并趁仙后睡着时滴在她的眼皮上,如此一来她将“疯狂爱上”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个生物,可是帕克顽皮得昏了头,把这具有魔力的汁液滴到了几乎每个在森林里游荡的失意的恋人眼皮上。
在这个故事里,莎士比亚将经典神话、英国中部民间故事和喜剧创作结合在了一起。奥布朗把三色堇叫作“西方一朵小小的花”,把它从雅典的边远地方带到了观众面前。但这朵花已经被丘比特的一支箭赋予了魔力,原本乳白的颜色,也“已因爱情的创伤而被染成紫色”——这个描写既忠实反映了三色堇的颜色,也呼应了奥维德《变形记》中桑葚从白色变成血染的暗红色。莎士比亚用他家乡通用的美妙俗名称呼三色堇,叫它“徒劳的爱”[67],这简直是为故事中饱尝爱情之苦的雅典年轻人们量身定做的植物。但帕克将这种植物的汁液挤在倒霉的主人公的眼皮上这一桥段,并非出自任何民间故事,我想这应该是莎士比亚自己创作的,是一个绝佳的喜剧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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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自己研究莎翁笔下植物的象征意义,研习到这个程度也就差不多了。但我十分有幸地体验了一把专业人士对这一课题的钻研精神。2005年斯特拉特福的皇家莎士比亚剧团团长格雷格·多兰酝酿着要排一版新的《仲夏夜之梦》,他邀请我与他一起研究剧中自然象征法的运用,为同时拍摄的电视纪录片做素材。他尤为感兴趣的是对提泰妮娅的“水滩”的那段描写,以及这种植物组合为何具有非凡的魅力:
我知道一处茴香盛开的水滩,
长满着樱草和盈盈的紫罗兰,
馥郁的金银花,芗泽的野蔷薇,
漫天张起了一幅芬芳的锦帷,
有时提泰妮娅在群花中酣醉,
柔舞清歌低低地抚着她安睡。
这个植物名单确实十分古怪。这些植物尽管都是野生的(只有麝香蔷薇[68]除外),但算不上是杂草。不过它们之间差异之巨,足以让人忽略它们那小小的相似之处。它们中有灌木,有攀援植物,也有小型丛生的多年生植物。它们的生长环境各不相同,开花时间也分散在一年的不同时节。
这不仅为解读剧本台词带来了困难,还给整个项目的运作安排出了个难题,因为格雷格希望能在真实的植物旁边拍摄讨论的过程。我们细细比较了不同的地点,权衡距离的远近与景致的优劣,查看很长时间内的天气预报,最后终于选定了奇尔特恩的一处风景绝佳的白垩丘陵,那里我还算了解,并且我估计在那里我们能拍到提泰妮娅“水滩”上六种植物中的四种。我们向着特维尔[69]的风车进发了,那时距离仲夏节只有几天。“樱草”(西洋樱草)和“紫罗兰”(香堇菜)早过花期,但我们还是找到了“芗泽的野蔷薇”(多花蔷薇)和一片货真价实的“茴香”(红花百里香)盛开的“水滩”(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