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柳兰——火杂草(第6/6页)
麦考利倾注在这些城市废墟的杂草身上的心血表明,她把它们看作另一种文字,一种当原来的文字化为灰烬时暂时取而代之的文字,并且这文字时刻用让人兴奋但又令人不安的语气提醒你,文明背后的野性从未走远。
所有这些伤痕累累且阴森的绿色植物、石头和长满黑莓的荒野躺在8月的太阳下,嗡嗡的虫声,神秘的疾飞声,穴居的生物,它们用以迎接归来的旅人重新安顿的是一种被毁坏的、一视同仁的平静。它的悬崖、裂缝和洞穴似乎在说:这里是你的家;这里是你的归宿;你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因为这是那片长在被摧毁的世界边缘的灌木丛,而这里就是你停下脚步的地方;在这里你会找到不可补救的蛮荒,有从大地深处来的蛮荒,也有你在其他地方所知道的蛮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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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考利充满矛盾的、关于“伤痕累累且阴森的……荒野”的作品,只是人们长久以来对废墟的狂热迷恋的一个例子。自18世纪以来,崩塌的建筑物——尤其是杂草丛生的那些,杂草似乎助长了或者至少是突出了它们那种破败感——便有一种双重的浪漫吸引力。它们可能是生命有限、世事无常的悲伤见证,但也可以是人的自大与虚荣的寓言。绿色植物的生长可能会破坏一种美感,但却能带来另一种美感。尤维达尔·普赖斯[123]——如画美学运动[124]中的核心人物——曾在1794年描述了时间是如何改变一切的:
时间是善于改变的大师,它将一个美丽的事物(在本文中指一座古典建筑)变成一幅如画的美景:首先,借助天气的变化,部分装饰物、苔藓等,都会被剥离原本统一的表面和颜色;经过这个过程,建筑物就会带上某种粗糙感,以及颜色上的变化。接下来,各种偶发的天气状况会让石头松动;它们以不规则的形状跌落在原本平整的草地和阶梯上,或精致的人行道和精心修剪的灌木丛上——如今这灌木丛长满了野生植物和匍匐植物,匍匐植物会爬进跌落的建筑物碎块中。景天、糖芥和其他一些植物能够忍受干旱,能够从开裂的水泥中找到营养——在这个过程中,石头也解体了;鸟儿会在裂缝中觅食,然后红豆杉、接骨木和其他结莓果的植物会从旁边长起来;常春藤会覆盖在其他植物身上,爬到最高处。
普赖斯相信这种“如画的”过程部分表现了“大自然的精神与生气”,部分体现了一个地方的历史。
60年后,谢菲尔德的植物学家理查德·迪金写了《罗马斗兽场植物志》,并为这本书画了插画。这是一本制作精良的书,书中包括420种生长在这座有2000年历史的废墟上的野生植物。其中有56种是草类,41种是豆科植物,有些植物在欧洲西部十分罕见,它们的种子可能是躲在野兽的皮毛中从北美洲远道而来。其中最打动迪金的是滨枣(Paliurus spina-christi),这里的古代牺牲者们曾佩戴这种植物。作为进入了一个人造文化景观的野生入侵者,它们都算是杂草,但迪金把它们看作一种证据和救赎。斗兽场的花朵“形成了一条记忆的纽带,在经年累月的悲伤中,教给我们许多充满希望和抚慰我们心灵的东西,对它们那静默的感染力无动于衷的一定是一颗冰冷的心;它们无声地向我们讲述了重生的力量,这力量让这巨大废墟中的小小尘埃都有了生命力”。
15年后,加里波第的新政府将罗马斗兽场的管理权交给了专业的考古学家,然后几乎每一株植物——包括那些比沉默的石砖更能诉说斗兽场历史的植物——都被从墙壁上清除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