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肖迪奇的兰花(第4/5页)

同一年,伦敦东部德特福德区以南100英里处,一个叫作“粉色搜寻队”(这个名字是植物爱好者们才能看懂的玩笑:俗名叫“德特福德粉红”的拟花石竹其实从未在这一区生长过,并且被约翰·杰勒德错误鉴定过)的组织把杂草涂鸦的想法进行了进一步的演绎。他们开始在德特福德的人行道和旧墙壁上给生长着的杂草做“标记”——方法是在路缘石或墙壁石砖上喷印杂草的名字。在他们眼中,这些杂草也像是它们生长地的“标记”,他们还发布了带有杂草“标记”的谷歌地图,上面附有这些植物的说明。他们的所作所为不像尼姆基的“植物集锦”那样充满着荒诞的机智,但这样一些小小的别出心裁的举动像是给植物们挂上了杂草版蓝色纪念牌匾,从而让有好奇心的人们更仔细地观察这些植物:“药用墙草。一个墙壁爱好者,这种植物标记着整个伦敦的墙壁。它们也会长在石头地面和美丽的棕地上。植物的俗名pellitory和学名parietaria分别源自古老的法语和拉丁语,意思都是‘墙’。所以也许我们应该叫它‘墙上的墙’,或者就叫‘墙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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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把德特福德、诗人想象中的兰花所在地肖迪奇和瓦森斯陶的沼泽地(这里是我20世纪70年代午休探险地的东北边界)三点相连,我们会得到一个三角形,这个三角形里发生过许多令人感慨、曲折纠结的植物故事。这里有被轰炸过的教堂残骸,罗丝·麦考利曾像个着了魔的探矿者一样在这里游走。伦敦塔对1666年伦敦大火中浴火重生的“伦敦火箭”水蒜芥来说,是最后的避难所之一。沃平和莱姆豪斯周围有闪亮的、崭新的船坞,它们的墙壁上还覆盖着染料植物欧地笋,伦敦城早期的市井之徒会用这种植物来抹黑自己的脸,希望别人以为自己是来自东方的未来预言者。几个还在苟延残喘的垃圾场如今已经几乎长不出什么植物,更不用说孕育出一片繁花盛开的植物群落。斯特拉特福沼泽附近的河岸是我迄今为止徒步行走得最开心的地方。海克尼河道旁的纤道已经变成了一条植物丛生的小径,被木藤首乌遮去了一半。岸边长满了矮接骨木,它的叶子有牛肉汁味,叶上开着一簇簇尖端缀着一点粉色的花朵,茎却是饱满的血红色。(在民间故事中,这种植物是从被英国人打败的丹麦人的血泊中长出来的。)这里有高大的大猪草,还散落着伦敦的特色杂草之一——来自地中海地区的鱼鳔槐,它长着巨大、膨胀的种荚,蓝山雀会把种荚撕开并把脑袋探进去找虫子吃。

如今这整片地方——斯特拉特福沼泽和利亚谷地的大部分地区,伦敦东部野生植被的中心——已经被奥林匹克公园吞没。占地500英亩(约合2平方公里)的草场、野生灌木丛林、花园再加上2000幢房屋,全部被铲平。这是伦敦大轰炸以来伦敦东区最大规模的环境剧变,从地质学角度来说,剧变持续的时间可能也是自冰河时期之后最长的。我很想见证杂草们是如何应对这场人造地震的,毕竟它们一直以来的演化正是为了应付这样的情况。但在我写这本书的时候那里还是禁止游客入内的。奥林匹克筹建局的理由是健康、安全和安保等因素,但我想他们也不能容忍东看西看的作家们到处寻觅那些他们花大价钱想要清除的植物吧。

所以我只能从远处看看奥林匹克公园。差不多每个月我都会乘火车从诺福克郡到伦敦利物浦街一次,途中有一段路距离刚刚开始施工的场馆只有几百码远,从地面上慢慢升高的建筑物看起来像是《第三类接触》中的母舰正轻轻停放在那里。我看到了杂草闪现的光芒与颜色,沿着潮湿的采石场小径开出的黄色,圆锥形的垃圾堆顶上顶着的模糊的绿色帽子。我无法判断它们是什么植物,而一个月以后它们就会消失,被另一批杂草替代。一些看起来像是牛津千里光的植物缠绕在篱笆上,一丛丛矮接骨木沿着利河的岸边延伸出了一片。斯堪的纳维亚的外包商们应该小心这些接骨木。我感觉像是在目睹一场快进版的植物演替——只不过这种快进本就是杂草们习以为常的生活节奏。它们的演化是为了冲刺,为了应付山体滑坡,为了应付像火山爆发一样的可控爆炸。但是在这里,变化发生的速度如此之快,它们中的许多植物甚至没有繁殖的机会。那么这种短暂的入侵、这种昙花一现的存在有什么意义?看着它们来来往往,与推土机一般忙碌,我搜肠刮肚想找到合适的比喻来理解它们的意义。我想到了蚂蚁,但这些昆虫太有组织性,太有改变世界的决心,更像是挖掘机。然后我忽然想到,它们是一种免疫系统,当出现损伤时它们会介入修复受伤的组织,此情此景下受伤的组织就是被剥去了原有植被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