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边 跑得最快的人(第2/4页)
当时,我曾是我们那一带跑得最快的人,闻名遐迩。当然,我并不是校运动会短跑冠军和纪录保持者,虽然我的百米成绩也十分不错。
我之跑步,比之百米,就像是把拳击和无差别格斗放在一起,不具备可比性。我除了直线加速快以外,更长于蹿蹦跳跃,登高纵矮,横跳江河竖跳海,万丈高楼脚下踩。我每天都在楼道里毫无目的地狂奔,遇到人,闪开,遇到桌子,越过,遇到一切障碍均不减速。我精通从各种形状的障碍物前高速通过的技巧:从翻越栅栏,到跳下两米高的墙头,从老式居民楼二楼的缓台攀援而上,再顺着骇人的排水管滑下来。仅翻栅栏一项,就有铁栅栏门、马路隔离栅栏、花园护栏等不同的高度,及不同的翻法。不管什么人追我,每遇到一处栅栏和铁门,就会减少一层追兵。巴西柔道练习者经常说这样一段话:“I am theshark , and you don't even know how toswim.”(当我将你拉至地面时,地面就是我的海洋。)这对我同样适用:当我翻过一道道护栏,穿过一扇扇铁门,最终进入了昏暗、曲折、遍布障碍的老旧胡同时,你最好别追我,否则你就得随时提防着从暗处飞出的痰盂。
不知为何,当时的人们对我这项绝技都非常不齿,觉得我是个没劲的人。到后来,打架时他们看见我都当没看见,没有人搭理我,也没有人追我。反正每次打架都是因黑八而起,主要打的也是他。而他不管对手有多少个,从来都不跑,只是揪住其中一个,一边施以连续的右直拳,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我喊:“傻×,快跑!”每当此时,我都觉得他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傻×。他这么一喊,本来没人理我,这下立刻会有一两个人扑过来追我,而我只好抹头就跑。如果有经验的话,他应该喊:“松人,扯活,马前翘!”这话我每次都想事后告诉他,但是事后就都忘却了。
关于“跑得最快的人”这个称号,当时曾有两个有力的竞争对手:兄弟两人,一个叫刘军,一个叫刘兵——要不就是叫李军和李兵,总之跟我的名字一样是两个爹妈太懒的产物。姑且让他们姓刘吧。刘军个子不高,身体结实饱满,一触即发,平时总是穿运动服和运动鞋,每次打架只要有这小子,他就是专门追我的。刘兵是个比我还瘦的刀螂,爬墙登高一把好手,在我溜胡同的时候,高处有一对眼睛看得见我总让我很不舒服。
如果让刘兵追上了,倒也没什么,反正他也打不过我,估计他打不过任何人。但是让刘军逮住可不得了,此人凶狠异常,浑身满脸都是伤疤。不但跑得快,而且力大无穷,抗击打能力强,痰盂什么的对他无效。
这人是我最头疼的对手,为了对付他,我在小花园里和胡同里到处摆满了碎砖头,但有个由退休大妈组成的团体总是捡得一干二净。有一回我买了一瓶芝麻酱,抹在砖头上,想让她们以为是屎,结果还是被捡走了。
高三的一个傍晚,我落了单,提着一斤切面往家走,遇见了刘军。这家伙发一声喊,二话不说,冲我飞奔而来。我回手给了他一切面,然后利落地翻过顶端有尖的铁栅栏门。眼前是一家废弃的电机厂的后院,看上去一马平川,没有什么障碍可言。穿过这个院子,翻过一道院墙就是电机厂家属院,届时只要喊一嗓子“黑八!”就能活命。我提一口气,开始百米冲刺。我根本没有时间回头看刘军,只是闷头跑个不停。我跑步的姿势很难看,弓腰驼背,步子极大,抬腿极高。说书的说古人夜路飞奔,常说这么几个字:“膝盖打前胸,后脚跟踢屁股蛋儿。”这是什么怪异的姿势,我始终想不出来,也许跟东汉击鼓说唱陶俑差不多,总之一定非常难看,但我的姿势也比这个强不到哪儿去。我正以这种姿势奔跑,忽然听得身后脚步嘈杂,有一个笨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夹杂进来。扭项回头往后观瞧,原来是黑八不知从哪里追了上来。此时红轮西坠,玉兔东升,只见黑八如同一个巨大的煤球,势如奔雷,仿佛每一步都在洋灰地上踩出一个坑,跑到切近,劈手揪住刘军的领子,两人立刻滚成了声势浩大的一团人肉。
黑八出手打人,从不打眼睛,不打喉咙,不打胯下。他打完的人,动都动不了,但是外面不带伤,真是太凶残了。从那次往后,刘军整个人都萎缩了一圈,给人一种漏气了的感觉,走起路来也不再一颤一颤的了。他也没再追过我,甚至很少在小花园出现了。
连刘军都不追我了,当时简直没有人能追得上我,大家也都有这个觉悟。高三一整年,我除了体育课,几乎没怎么跑,连在楼道里像发疯的猫一样无目的地狂奔都少了。黑八常常问我:“傻×,你怎么不跑了?”我俩说话,不是以“傻×”开头,就是以“妈了个×”开头,这都是他教我的。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感染力很强。我当时说:“妈了个×,没人追我,我跑个屁啊!”黑八便呵呵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