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乱云飞渡(第8/9页)

他凶狠而低声地向汪海鲲咆哮着。汪海鲲不寒而栗,甩脱他的五指:“恩师,您别急,钱财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身外之物!说得轻巧。老夫一辈子就这点身外之物!”他癫狂地摇着头,“完了,完了!什么都完了,你救不了我了,我也活不了了!”卢德恭突然压制住情绪,对着汪海鲲说,“走吧,快走,以后别再来了。”

“恩师!”

“走,别让人认出你!”卢德恭随即又陷入狂躁的状态中去,“权五!你这该死的骗子!我天天咒你下十八层地狱!”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狱卒跑过来:“怎么回事?叫什么叫?快出来!”

汪海鲲望了一眼缩在墙角目光呆滞的卢德恭,摇了摇头,迈出了牢房。

卢德恭缩在墙角,人异常猥琐,眼神却反倒亮了起来,只是喃喃地问狱卒:“你说……”

“啊?”

“我到底算不算个好人?”

狱卒愣了一愣。

“你们都说我是个贪官,是不是?可是,我也是自小苦读圣贤书。走到今天,你说我容易吗?我辛辛苦苦当差,为朝廷办了多少事情?可是就我这点俸禄,还不如盐商一趟行盐呢!说了你也不懂,你们以为我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是装的?不是,那全是真话!可是,我心里还有另一个自己,他对我说,卢德恭,你就是个书呆子。等你老了,就这点积蓄,够做什么?可是那些盐商们,他们不比我聪明,也不比我高尚,凭什么就穿金戴银、花天酒地?凭什么?!我不服啊!”

狱卒惊恐地看着他。

卢德恭继续自言自语:“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些蛆,在粪汤里乱钻!我收他们钱了吗?我不收,我怕铜臭味儿!这些字画,放在我这里,总比留在那些只识阿堵物的土财主手里好得多,只有我能与古人心意相通。深夜里,当我展开那些名家字画时,那些先人就活过来了,他们站在我的面前,和我吟诗作画,和我谈天说地,谈他们的喜怒哀乐……”

狱卒突然跑出去,大叫:“卢大人疯了,卢大人疯了!”

牢门重新被锁上了,挂在墙上的油灯火苗“突突”地颤抖着,光线渐渐微弱下去,黑暗吞噬了整座大牢。

傍晚时分,和府葡萄架下,阳光洒下些细碎的光斑。清风徐来,好不惬意。和砷仰面躺在一张藤制躺椅上,伸着两只脚,刘全正小心翼翼地给他修脚。刘全的身边煞有介事地摆着整整一盒子工具。他正用小刀修着和砷的脚皮,全神贯注。一时半会儿主仆二人谁也没说话。

和砷慢悠悠地说:“卢德恭倒了!”

刘全吓了一跳,险些在和砷脚上划道口子。和砷怒道:“看着点,想废了我怎么着?”

“奴才该死!”刘全小心翼翼地贴上来,“老爷,阿克占干的?”

“嗯。”

“这老小子一瞅就不是好东西。油盐不进的玩意,煮不烂煨不熟。老爷,放着他在扬州作妖,不如咱先下手……”

“你少拿着刀在我脚底下发狠——阿克占不好动啊!皇上现在是铁了心护着他。”

“他再狠也比不上爷,水大漫不过船去。高恒高国舅,钱度钱铜政,当初都是多么显赫的角儿,老爷轻轻一问,也就都倒了。阿克占算个什么。”

和砷不耐烦了:“你当这是好事?不动脑子!”

刘全不敢乱答应了。和砷继续自言自语:“皇上这是故意放我出来得罪人,把我架火上烤。我已经做到了军机大臣,要不是皇上,何必再操这份闲心?”他不安地揉着太阳穴,“卢德恭倒了,盐运使这缺空出来,该换谁合适呢?”

刘全继续修脚,充耳不闻。

“问你哪!”

“奴才不敢插嘴。上次在扬州时,董德成就说过,要是让他去扬州,他宁愿不当户部侍郎。”

和砷不屑道:“这个老东西,想钱想疯了。”

“老爷,那依着奴才小见识,不如就让马德昌填了算了。以前也有总商当盐运使的先例。在扬州时,他送的那尊金佛分量可不轻哪。”

和砷一脚把刘全蹬翻在地:“怎么说话呢?官爵乃朝廷重器,岂可拿来交易?该用谁,不该用谁,都是皇上御旨!”

刘全“扑通”跪在地上:“奴才知罪!”

“知罪个屁!外面风传山西巡抚派人带了五万两银子给我送礼,花了五千两门包,结果你们只给人一收条,连通报都没有。有没有这么回事?”

刘全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管教不严!”

“你去给我查查清楚,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跟老子玩起黑吃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