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4 枪声 1963年 第二十四章(第7/8页)
“在医院里,”约瑟夫说,“他的两条胳膊都被打折了,你们还不准备善罢甘休吗?”
德米卡沉思了一会儿。尽管不明所以,但那两个不明来历的家伙似乎狠狠地把马克斯打了一顿,迫使马克斯把从娜塔亚手里骗来的钱还了回去。他们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下这样的狠手?
约瑟夫显然只知道这些。德米卡只能带着困惑转身离开。
走回摩托车时,德米卡觉得干这事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军人或克格勃。公务人员会把马克思逮捕入狱,然后在牢里打断他的胳膊。这些人一定来自民间。
民间能干出这等事的就只有黑帮了。娜塔亚的朋友和家人中一定有臭名昭著的黑帮分子。
怪不得娜塔亚从不说家里的事呢!
德米卡飞速地把摩托车开向克里姆林宫,但失望地发现赫鲁晓夫比他先到了。好在赫鲁晓夫的心情很不错:德米卡听到他一直在笑。也许可以趁此机会跟他提提瓦西里·叶科夫的事情。他打开书桌抽屉,拿出叶科夫的克格勃文件。拿上以后,他又拿了叠让赫鲁晓夫签字的文件。这时他再一次犹豫了。即便是为心爱的妹妹,这样做也够傻的。可他克服了焦虑,毅然向赫鲁晓夫的办公室走去。
总书记正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面打电话。相比于电话,他更喜欢面对面的交流:他说这样能判断对方是不是在撒谎。但这通电话里的对话似乎很愉悦。德米卡把要签字的文件放在赫鲁晓夫面前。赫鲁晓夫一边签字,一边愉快地和电话那头的人通话。
挂上电话以后,赫鲁晓夫问他:“你手里拿着什么?看着像克格勃的文件。”
“是瓦西里·叶科夫的克格勃文件。这个人因为分发有关持不同政见歌唱家乌斯丁·波蒂安的非法出版物被判了两年。他已经做了两年牢,但仍旧被扣在了西伯利亚。”
赫鲁晓夫停止签字,抬头看他。“这个人和你有交情吗?”
德米卡感到一阵寒意。“没什么私人的交情。”他试着压抑住言语中的忧虑。如果让赫鲁晓夫知道德米卡的妹妹和一个被判刑的反动分子有关联,兄妹俩的前途也许都将毁于一旦。
赫鲁晓夫眯起眼睛。“那我们为什么要让他回来?”
一开始拒绝娜塔亚就好了。德米卡本应知道赫鲁晓夫一眼能看透他:没有怀疑一切的能力,赫鲁晓夫也坐不到总书记的位置。德米卡转圜道:“我不是说要让他回家,”他尽可能镇定地说,“我只是觉得您有可能想知道这个人。他的罪不重,而且受到了应得的惩罚,释放罪行轻微的持不同政见者符合您谨慎自由化的大政方针。”
赫鲁晓夫可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肯定是有人找你帮忙了,”德米卡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但赫鲁晓夫却抬起手让他闭嘴,“不用否认,我对此一点也不介意,工作辛苦谋点好处也是正常的。”
德米卡像是被撤销了死刑判决一样大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他的声音比预想得还要可怜。
“叶科夫在西伯利亚做什么工作?”赫鲁晓夫问。
德米卡意识到自己拿着文件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他把胳膊按在身侧止住颤抖。“他在电厂当电力工程师。他没有当电力工程师的经验,只是在电台工作过。”
“他在莫斯科做什么工作?”
“他是电台编辑。”
“他妈的。电台编辑?”赫鲁晓夫把手里的笔往桌子上一扔,“电台编辑有什么鬼用?还不如让他在西伯利亚当紧缺的电力工程师呢!在那儿他至少能为国效力。”
德米卡失望地看了赫鲁晓夫一眼,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赫鲁晓夫拿起笔,继续签文件。“屁用也没有的电台编辑。”他嘟囔着。
坦尼娅用两页纸打出了瓦西里写的短篇小说《冻伤》。
如果只在地下发行就可惜了。瓦西里栩栩如生地描绘了残忍至极的劳役营生活,以生命为代价向外界展示了西伯利亚的严酷。如果说劳役营代表着苏联,那么瓦西里的小说就是苏联社会的真实写照,坦尼娅万般心痛地意识到这一点。瓦西里用坦尼娅无法企及的方式道出了苏联社会的现实,坦尼娅非常懊悔。每天她在报纸和文件上发表的文章都在全苏范围内发行,但每天她都在逃避着现实。她没有公然撒谎,而是故意忽略了贫穷、不公正、落后等遍布在全国各地的社会事实。看了瓦西里写的文章,坦尼娅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个谎言。
她把打好的稿子交给编辑丹尼尔·安托诺夫。“这是随一封匿名信寄来的。”丹尼尔也许猜到她在撒谎,但绝不会背叛她。“是篇以集中营为背景的短篇小说。”
“报上不能登这种东西。”丹尼尔飞快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