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页)
捷克斯洛伐克的犹太人,成了被抛弃的人群,而且是被双重抛弃了。作为捷克斯洛伐克人,他们的国家成为德国侵略者的牺牲品;同时,在德国人宣布犹太人为“劣等种族”的时候,他们的许多捷克斯洛伐克同胞们,也像大多数的德国民众一样,怀着相对的优越感,背弃了他们。这种背弃也隐含着很复杂的人的弱点。一些犹太人过去在事业上成功,比较富裕,就引出人们暗暗的忌妒心;宗教信仰的差别,使得一些信仰其他宗教的人不愿意宽容;在对纳粹的迫害感到恐惧的时候,一些捷克人暗暗地希望,能够另有一个突出的被打击目标,转移纳粹的注意力,这样,自己相对就能更安全;甚至一些欠了犹太人债务的人,庆幸因此可以不必还债;在犹太人被强迫遣送集中营的时候,他们的房子、家具、财产纷纷被邻居侵占;当然,也有一些人,本身就是有欺负和摧残别人的恶意。
平时,人的这些弱点会受到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在正常的情况下,社会也会引导人们向往善良,人们会试图努力地反省和克服自己的弱点,让自己成为一个善良的人。而一个变态的社会,会鼓励人们行恶,人的弱点就会在合理的借口之下爆发出来。这是非常奇怪而悲惨的现象,就是很多在纳粹铁蹄下的捷克斯洛伐克人,也充当了迫害犹太人的帮凶。还有一些人,只是出于对纳粹的恐惧,不敢为他们的犹太人同胞说话,也不敢帮助他们。很快,一群特定的人被排斥和迫害的情况,被大家习以为常地接受下来。人们看着一群带着黄色六角星的人被“划出”社会的法律保护,不能再享受“人”的待遇,却默不作声。
犹太人和他们的孩子们,在捷克斯洛伐克变得孤立无援。只有极少数的人冒着危险,向犹太人表示同情,甚至帮助他们。那一点点的温暖,成了犹太人永远不能忘记的记忆。
幸存的犹太孩子琼斯记得,在希特勒入侵的时候,“战争并没有打起来,因为捷克军队接到命令,不要抵抗。纳粹迅速占领了我的家乡。一些人在德军占领的第一天就被抓起来了。不让犹太孩子上学了。一天,我在家附近走着,独自一个人。忽然看到我们三年级的老师穿过马路,向我这边走来。经过我的时候,他飞快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说‘勇敢些’。他这样做冒了很大的风险。对纳粹来说:一个非犹太人和犹太人说话,就是犯罪了。”
如琼斯的回忆所说,他们只看到情况一天天地坏下去,却“没有人知道下面还会怎么样”。
在德军占领的最初几年里,对于捷克斯洛伐克的犹太人来说,最可怕的,就是琼斯说的,等待未知厄运的恐怖。他们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样的事情会发生。家是不安全的,他们甚至不能像野兽那样,有一个洞窟,一个藏身之处,让他们可以相信,只要钻进洞去,就是安全的。任何事情都可能随时发生。他们没有能力反抗,父母也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
终于,从一九四二年二月开始,纳粹开始勒令犹太人离开家,他们将被送往集中营。
这个被遣送的过程令人难以相信。大多数在捷克斯洛伐克的犹太人,不是被一群群德国兵抓走,而是一个个地接到通知,被勒令在某个时候、必须去某个地方报到和集中,然后被送走。也就是说,他们虽然知道,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集中营,他们却只能顺从地自投罗网。
纳粹堵死了他们逃跑的路。假如他们不服从,那么,在逃离之后,他们就无处去领食品券买吃的,没有人会收留他们住下,他们犹太人的身份可能很快就会被举报,逃跑几乎等于是立即自杀。
所以,在他们被送往集中营之前,他们已经是住在一个更大些的“监狱”里,是在纳粹严密的控制之下,只是这个“监狱”的围墙是无形的罢了。现在,遣送的通知来了,他们就像一群将被宰杀的牲口,一个一个自己向屠宰场的门走去。没有别的出路。
在通知上,规定每个被遣送的人,只能带上五十公斤东西。在一个指定的日子、指定的时间,去某个地方报到。有很多人在离开家的时候是白天,后来幸存的孩子都记得,他们每个人狼狈地提着一个大箱子,在四邻的注视之下,穿过街道,就像被赶走的罪犯。在他们中途集中的地方,箱子被搜查,所有的现金、值钱的东西,都被收走。他们被勒令交出自己家的钥匙。他们的家,留在家里的一切,再也不属于他们。
在特莱津犹太人囚徒的身后,德国人理所当然地抢劫了他们的财物。有七十七万八千册珍贵书籍,六百零三架钢琴,二万一千条贵重地毯等,被运往德国。其余的住宅、贵重家具和衣物衣料、银器等等,都被纳粹冲锋队员卖掉,中饱私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