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也门的葫芦巴酱(第5/5页)

接下来几个月里,我仍偏执地在公交车上偷听他人的对话,并且在日记里记录他人的行为。我贪婪地大肆享用这些盛装在金盘上送到我面前的丰富活力。我急于搜刮各种琐碎日常,这是我早年生活在拘谨、固执的英国时所欠缺的。耶路撒冷的公交车载我通往一种“家”的概念,人们在这里谈论、嘶吼、尖叫并且崩溃大哭,这里的人们不受欧洲含蓄作风的约束。为此,即便面临他处发生爆炸案,我们被警告别搭公交车的艰难时刻,我仍愿意每天至少冒险一回。

在耶路撒冷政治化得令人窒息的社会里,我找到使人精力充沛的灵感,它帮助我找到欧莉所说的立足点。旧城区闪耀的白石城墙上,夜以继日地投影着巴勒斯坦平民狂烈的暴怒,因为以色列控制了他们的日常生活,而且形势如此错综复杂。暴怒也源自城里那道哭墙,它庇护着那些摇头晃脑、哀悼着毁于约两千年前的第二圣殿的犹太人。据说哭墙后方就是当年犹太圣殿的位置,但这个被称为圣殿山的地方于第七世纪建了圆顶清真寺,里头跪拜的穆斯林们会为此寺存在的正当性出言辩护。

这两个民族的生活以各种方式相互依赖,从礼拜敬神之处、居住的土地,一直到他们对耶路撒冷的憧憬。一个如此侵入性地向另一个渗透,以致耶路撒冷难以承受这般压力,始终维持在沸点。城内居民终日惶惶不安,无人能置身其外—所有人,甚至连来自国外的和平工作者也包括在内。然而每个人又都是消耗品。耶路撒冷的局外人,包括和平工作者、作家、记者都相信自己的存在是必要的;虔诚的犹太人则相信《圣经》赋予他们居住于此的权利;以色列的政治人物把耶路撒冷视为永恒不可分割的首都;和平激进分子为了更靠近西岸地区,所以必须以耶路撒冷为家;而越过检查哨,在安全墙的另一边,成千上万的巴勒斯坦人内心怀着期待,相信有一天耶路撒冷终会成为巴勒斯坦国的首都。

从某方面而言,这些梦想、矛盾以及最终的失望相互喂养,并重生新能量,这个过程不断地重复上演,也许这座城市有史以来便不断上演着此般循环。这种循环让我想起印度教的三相神,也就是梵天、毗湿奴与湿婆。梵天是创造之神,他代表了这片土地的人民,代表着这片土地的筑梦者与信徒;保护之神毗湿奴则守护着创造的成果,这便是促进双边交流的和平工作者所扮演的角色;然而毁灭之神湿婆终究会摧毁一切。毁灭之神代表着那些不抱幻想的移民、自杀式炸弹客与这个失败的国家3或者该说非国家:以色列与巴勒斯坦地区3失败的政治人物。这片应许之地历经了鲁莽的政治变革,亵渎了人民的梦想,最后又毁灭、重生,这一切似乎是巴以冲突背后蕴藏的神圣计划,所有参与者如今都已经习惯这熟悉的轮回。

可堪告慰的是,在阴暗的占领区之外,至少还有个马哈耐·耶胡达市场。在市场里,渔获在我眼前被人选购,接着被取出内脏、刮去鱼鳞、剖切成片。我上一回看见满是血与黏液的鱼,已是多年前在孟加拉国。在马哈耐·耶胡达市场,我任凭自己被一股天真与难以言说的自我放纵牵着走:我学会把冲突拒于门外,忽视不断重复上演的挫败、无声的期盼与政治协商,忽视里欧与他的同事们不断徒劳地想改变历史。我每周至少会去一次尼辛的鱼摊,买一条来自提比哩亚湖肥美的土色圣彼得鱼,我把鱼带回家好追忆一段遥远的童年时光,而这段时光迅速就变得清晰可触,带给我巨大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