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百年孤寂(第2/4页)

“像她这种特殊案例,她必须住在耶路撒冷才行。”塔玛以律师的口吻说道,“但是她人几乎不在这儿。”

塔玛看起来一脸疲惫。我对她说我近来不常与菲妲碰面,而我今后与塔玛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

因为再过几个月,她便要前往美国普林斯顿大学。

“四年好长啊。”我对她说。

“是啊,我知道,但我希望普林斯顿能让我的生活稍微回归正常,它能让我过着年轻博士生该过的生活,而不是当个过度早熟的律师,一心一意想以修正以色列充满种族歧视的法律制度为挑战。我毕竟不是圣人。”塔玛说。

“但是被人需要的感觉一定很棒吧。”我说。

“是啊,但有时候我觉得,好比说,我对菲妲付出太多,反而让她窒息。”塔玛说道,“我吓跑她了。身为一个激进主义分子,我根本不可能有正常的人际关系。我已经厌倦这片我生长的土地,也许五年之内我会有不同的感觉,但我现在真的需要好好休息。耶路撒冷实在太残酷了。”

“你让我想起奥兹。”

“你是说阿摩司·奥兹 ?”

“是啊,他在他的回忆录《爱与黑暗的故事》里也提到同样的残酷。”

“你是指他母亲自杀那一段?”

“没错。”

“你看耶路撒冷都干了什么好事?它只会‘不断把一个个情人逼上绝路’,”塔玛引用了奥兹书中的话,“不要爱上耶路撒冷。这里只是一个中继站,但我把我的一生都花在这里。这个城市也曾经在百年之后把十字军逼走,记得吗?”

而我心想,这里不只会把爱人逼上绝路,也会让爱情寿终正寝。自从搬来这里之后,我与深爱十六年的男子成了陌生人。过去即使在伊拉克战争期间,两地分隔都未能拆散我们。

但我没把这些话说给塔玛听。此刻她正准备投身她远大的新未来,一个远离耶路撒冷的无忧未来,我却想着自己微不足道的私人悲剧,这实在令我感到羞愧。她坐在露台上,食指与拇指始终夹着一根点燃的烟,而她的手机每三分钟就会响一次。她有时会接听,有时置之不理。“都是我的客户,”她说道,“他们都想知道我离开之后谁会接手他们的案子。有些人还不知道我要走,所以打来要跟我谈新案子。这样你可以明白为什么我要暂时逃离了吗?我实在迫切需要些宁静。去哪儿都好,我只想逃离这种电话从早上六点响到午夜的生活。我好几次半夜被电话吵醒,我的客户哭哭啼啼地打来,因为他们的丈夫或儿子或侄甥或任何一个他们所爱的人,在半夜被突袭的以色列军队带走。他们打来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被带到哪里,不知道被带到哪座监狱或是国内哪个地区,这些恐怖分子嫌疑犯就这样遭到监禁。没有记录,没有权利可言。正常而言,我的一天就是从接到这些嫌犯绝望的亲人打来的电话展开,我会开始追查他们被关在国内众多监狱中的哪一间,这通常得长途跋涉才能办得到,从位于北部黎巴嫩边境旁的谢莫纳城(Kiryat Shmona)一直到南部的内盖夫沙漠。”

塔玛很平静,但她内在压抑的不安仍会不时窜出,她的声调会突然拉高,然后再降回忧郁低沉的语气。“我累了。”她轻轻地说道。

我替她感到难过。我想给她一个拥抱,但抑制住了,因为我担心那样会太过戏剧化。

“但你会回来这里没错吧?”我问道。

“当然。”

“什么时候?”

“我过去之后,前两年要在普林斯顿校园里上课,接下来就能有所选择。如果成功完成我第二年的课业,那接下来就要展开实地调查,其中一年会在以色列进行,另外一年则在印度。”

“什么样的实地调查?”

“我会比较印度和以色列的殖民回忆,精确来说,应该是孟加拉国与耶路撒冷。”

我觉得这个主意有趣极了。我心想,塔玛将来的研究成果势必会极具启发性。我的思绪一时之间回到自己在牛津中断的博士研究。“出于家庭原因”,我当时如此写信给我优秀而失望的老师们,向他们解释我无法继续研究未分裂前的孟加拉国口述历史。

“等你学成归国之后,你会从政吗?”我问塔玛,心中对这片土地燃起一线希望。

“我是有这样的规划。”

“这里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有了像你这样的未来领袖,你的世界末日理论就永远不会成真。”我微笑补充道,“这样就可以有多一些时间思考如何与巴勒斯坦人取得永恒的和平。”

“你怎么对我的角色那么有把握?怎么会认为大家会接受我从政?”

“四五年之内形势就会有所改变。双方人民都受够了,他们都迫切想找到一个政治解决之道。”我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