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成年礼(第2/3页)

基兰在致辞中表示,那篇诗歌很美,但他认为故事本身并非那么讨人喜欢。他说照他的理解,那个故事是在赞扬上帝把跟着摩西与以色列人来到红海的埃及人全数淹死。他说逾越节理应是个值得庆祝的节日,但这个故事无法让人兴起庆祝之情。

他接着补充说道,从某些层面看来,巴勒斯坦人就像是当年困在埃及的以色列人,试图从占领中挣脱。

当天深夜所有庆祝活动告终之后,我们的小家庭回到穆斯惹拉的房子里,我问里欧:“你帮基兰写讲稿了吗?”还好我的屋里并未有宾客留宿,我们把他们全都安顿在里欧的公寓里。此刻我们得以独处,为彼此同心协力成功举办了这一场重大仪式感到骄傲。我先前因自己非犹太人而感到被孤立的自怜情绪,此刻已被我暂时搁置在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欢欣鼓舞之情,因为我们这个家庭在经历许多挫败之后,终于有个小小的成功故事可说。基兰在他致辞中所传递的人道精神就像一股镇静心神的香气,盘旋在我们脑海久久不散。

“不算有。我何必帮他?是犹太祭司帮他挑了《海洋之歌》当作成年礼时朗读的经文,也是基兰自己决定要根据这篇诗歌来写他的讲稿。”

“他一定跟你讨论过讲稿的含义之类的吧?”

“嗯,我读了他自己写的稿子后,唯一给的建议就是以色列占领和埃及奴役之间的联结。”

“我就知道!你难道没有替你儿子感到骄傲吗?”

“当然有,你不也是吗?”

言语难以表达我俩此刻的心情,我们只能微笑着拥抱,这或许是自分居以后我们最为亲近的一刻。既然我们无法对幸福达成共识,只好在混乱的生活中各退一步。这段婚姻虽已看似无望,但我们还有孩子,那是我们俩生活中的唯一交集。

如今里欧已经正式在我穆斯惹拉的房子里住下。玛亚在法国学校也适应良好,不出一年她的法语水平便已说写流利,但令我们失望的是她的希伯来语却日渐退步。但我们可以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我们是为她好才替她选了法国学校,理应欣慰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就能适应新环境。她的政治意识也逐渐觉醒。她的“以色列外皮”已逐渐剥落,慢慢培养出一个不具地方特色的新身份,以及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度。如今她班上几乎有三分之二的同学是巴勒斯坦人,对他们来说,法国学校是一个能暂时逃离以色列占领磨难的避难所。玛亚小心翼翼地不让班上同学发现她会说希伯来语。她仍像往常一样时常提出一大堆问题,但这些问题渐渐展现出她对所居之地的政治意识已逐渐觉醒。无论她在屋里闲逛、刷牙还是在写功课,她会突然提出某个不相干的话题,坚持要我们仔细解说。

“昨天我学校外面的街上有人开枪。”

“应该没这回事。要是有的话我也会听见,你的学校离家里不远。”

“但我没说谎!我听见砰砰声。”

“可能是有人在放烟火。”

“妈妈!”我的答复看来令她颇为困扰,“是大白天耶!”

玛亚的大眼睛像极了巧克力聪明豆,她那外围绕着灰绿色细圈的深褐色眼珠,此刻看似要爆出来了。

“嗯,说不定是调皮的男生在玩烟火。”

“不是,是有人在开枪,以色列人在射巴勒斯坦人。”

“我觉得不是。”

“我的老师丹尼艾尔先生说的。那时候是游戏时间,大家都在外面跑来跑去。”

“丹尼艾尔先生这样跟你说的?”

“他跟我们说砰砰声是枪声。但我知道是谁射谁,巴勒斯坦人不会带枪上街!”

“他还说了什么?”如果那个老师还对她说的确是以色列人与巴勒斯坦人之间发生枪击,我也丝毫不感意外。这里的人习惯跟小孩子分享大量可怕的事情。举例来说,玛亚班上所有学童都知道十年前有个巴勒斯坦自杀炸弹客,在先知街上的学校大门前把自己炸个粉身碎骨,他的残骸连同头颅都飞过高墙,落入校园内的游乐场上。

“他说外头有一队以色列人要去哭墙庆祝耶路撒冷日[66],有人想挡下他们,结果枪击就发生了。”

我心想我果然猜对了,他果然跟班上学生分享了一大堆信息!

“可能只是军人朝天空开枪吓阻那些抗议游行的人。那些狂热分子每年都要大肆庆祝耶路撒冷日,好嘲笑那些巴勒斯坦人,让他们知道整个旧城区和西墙全都属于犹太人。真幼稚。”

“什么是西墙?”

“就是哭墙。”

“你是说墙上有很多字迹的那个吗?”

“什么字迹?”

“伯利恒那道有很多字迹的墙吗?”

她以前看过一部分围起伯利恒的以色列安全墙,激进主义人士和秘密革命分子用喷漆在上头写下潦草的反隔绝标语。她还看过平克·弗洛伊德乐队的灵魂人物罗杰·沃特斯趁着最近来以色列开唱时在那道墙上留下出自专辑《墙》中的一句歌词:“我们不需要思想控制。” 但是西墙指的不是那道墙,西墙是公元前十九年由大希律王所建,是圣殿山西侧仅存的一道墙。我转过头对着我的女儿心不在焉地解释:“不是,有字迹的那道墙是以色列盖来阻挡人们进出用的。西墙是古代犹太圣殿唯一留下的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