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毁灭之城(第3/4页)

我看着警察们的脸。他们的表情说不上亲切,却也不至于刻薄。他们只是在尽该尽的职责,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妥。我为了维持镇定,所以在身边筑起了一道虚假的安全感之墙,此刻只要随便一句亲切的话语就能推倒这道薄得不堪一击的墙。

“我们祝福你未来一切都好。”他们说完后便要我阅读他们方才帮我写下的笔录,若没问题便在上头签名。那份笔录是用难懂的希伯来语写成的,但我不在乎。那位亲切的医生问我是否要替我再次确认,我婉拒了。我毫不在乎。既然我已能预见我的未来,笔录怎么写又有什么差别呢?此刻我已看见我将再度被迫背负分离的重担,因为我的绝望替我们带来了这起不幸,而里欧恐怕认为是因为他全心投入中东事务并且拒绝理解我的悲痛,我才精心筹划了这场复仇吧?否则他为何始终在床尾徘徊,用冷漠的眼光看着我,不肯站在我身边呢?当我对警察说我不记得是怎么去到那个“陌生人的家”时,他为什么要摇头呢?

“拜托不要审问我,不要审问我。”我在心底默默恳求。我的头好痛,视线也模糊了,看着自己如此虚弱令我心生罪恶。我希望我能带走他的痛苦,我想对他说我但愿自己能记得一切。我感到深深的困扰,因为我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睁开双眼,看见他仍站在远处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我。他对于他所见的画面以及我遗忘的情节已自有定见,他不相信我是真的不记得。

几天后我去拜访我朋友尤尼,关键的那一晚他也在酒吧里。我问他知道多少,他告诉我,就在我说不想回家之后,他跟里欧就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酒吧里。尤尼说他把我介绍给他朋友认识,对方是一位以色列制片人,当时也坐在酒吧里。

尤尼的制片人朋友告诉他,当时我继续喝着酒,那位制片一度问我家住何处,但我只是两眼无神地看着他。他提议先带我回他家,但在路上我便吐了,到了他家之后我更是往自己的衣服上吐了满身。他往我身上淋了好几桶冷水,一方面是帮我清除秽物,一方面是想让我清醒过来。后来他脱去我身上又脏又湿的衣物,把我送进被窝。

里欧后来告诉我,他半夜在家中醒来发现我不在身边,于是便走回酒吧找我。吧台服务生正在打扫,准备关店,她告诉里欧最后看见我跟那位制片在一起,她也告诉里欧那位制片家在何处。

里欧来到该位制片家门口,他敲门敲了很久,但房内无人应门。忧心忡忡的他只好报警,警察迅速抵达现场。他们试着要唤醒我,但我毫无反应,于是便叫了救护车。

尤尼告诉我,警察逮捕并收押了那位制片,他平白无故被当成性侵嫌疑犯关了好几天。

后来由于药检反应为阴性,他便因为证据不足而获释。

看见里欧在床尾看着我,想到自己让他承受这些重担令我内心相当难受。我多么希望能回到那一晚,阻止这一切发生。

“你可能还会有一点头晕,不过还好点滴已经补足你体内流失的水分,你的身体已经不再脱水了。我会让你休息一下。等你休息够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会请一位护士来帮你做个基本检查。检查完以后就去好好冲个澡,我会拿一条毛巾和几件衣服给你。”那位亲切的医生用手电筒检查了一下我的眼睛之后,便如此对我说道。

“头晕。”但我觉得感觉更像是被催眠。我觉得自己盘旋在半空中,而身边一切都绕着我转。我没看见那些警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

我告诉医生我不需要休息,我很想赶快冲个澡。一位资深的护士与她的助手迅速来到我的床边,她们扶我去另一个房间,检视我身上是否有被施暴的痕迹,并且检查我前一晚是否有被强迫或双方合意发生性行为。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无恙,我松了一口气。

那位医生拿了一件黑底白点的洋装与一条毛巾过来给我,说:“医院里的衣服大多是大尺码的,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小的一件了。”这荒诞的一切令我想笑,我不知道原来医院还有衣物柜供病人使用。我急着要离开这家医院。我想洗去头发上干掉的呕吐物,医生陪我走去淋浴间,里欧则站在走廊上等我。

我仍无法释怀前一晚失忆的几小时里发生在我身上的惨剧。虽然我并未被强暴,但还是觉得遭到侵犯。我为我的轻率与毁灭性人格感到羞愧。此时此刻,比起烦恼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段经历,我反而更担心里欧会做何感想,而这一切令我仓皇失措。我该如何走出这家医院并且重拾“正常”生活?

我走出淋浴间才意识到我没有鞋子可穿。可惜这家医院只有衣物银行,没有鞋子银行。我像具僵尸一样走在里欧后头,赤着脚,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全是淋浴隔间墙上挂着的抗菌沐浴乳的味道。我跟着里欧走到医院办公室,看着他签了一堆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