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红(第3/3页)

巡抚许诺,段生若答应入赘,必将为其上下打点,开辟仕途。

段家上下无不赞同这桩婚事,二老更是极力相劝,甚至以死相逼。可段生都一口回绝,宁死不从,全家便怨恨起本就来路不明的烛红来。

段生担忧烛红,劝其回烛店暂避几日。烛红笑道:“诗曰:‘君若如磐石,妾当作蒲草。’野风再烈,又能奈蒲草何?”

段生与家人针锋相对,互不退让。巡抚已在聊城停留好些时日,归期将至,一再催促段家。二老心急如焚,对巡抚说其子顽冥不化,望官人少安毋躁,再宽限些时日。

巡抚道:“这有何难?男女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老只需准备一封休书,刻上章印,交付官府便好。”

段家二老恍然大悟,立即草拟一份休状,痛斥烛红不顺父母,叛离孝道,签字画押后,便火速送至官府。不出几日,段生便接到一纸判状,判定他与烛红从此夫妻姻缘已尽。

段生撕毁判令,正准备去官府喊冤,却被烛红拦下。她对段生道:“那判官也只是巡抚的傀儡,你去又有何用呢?”

段生说:“那我便抗令不遵,任他怎样判决,也与你不离不弃。”

烛红苦笑道:“你若不从,只会挨受杖刑,发配边疆,饱受流离之苦。烛红断不想看相公为我受苦。”

说罢,烛红拿来笔墨。段生见状愕然,问烛红要作何用。

烛红微笑说:“离别之书。”

段生不觉坠下泪来,烛红为他拭去泪水,安慰道:“相公之情意,烛红了然于心。妾身本是阴间之物,理应于腐水浊烟间了此余生。相公不嫌妾身污秽,愿与我同修琴瑟之好,实乃妾身三生之幸。相公莫要悲伤,来日衣锦还乡,记得回烛店看看就好。”

鸡鸣破晓,烛红猛地抱住段生,哭道:“郎君,保重。”

见烛红离去,二老喜出望外,匆忙置办起婚事。

不出三日,婚事已准备妥当,府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全家老少一片欢声,唯有段生坐在角落,自斟自饮,酩酊大醉。

第二日一早,段生被一阵敲门声吵醒,几个孩子在门外大喊道:“段哥哥,烛红姐姐出事了,快去看看啊。”

段生闻言,冲到街上。路人见了匆匆躲到一旁,避之不及。

段生来到街尾,推开烛店前的众人冲进堂中。见到眼前景象,段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店里的红烛一夜间融成了灰泪,鲜红的蜡油沾满货架,覆满石砖,封住了烛红的衣衫和一纸别书。段生喊着烛红的名字,回音绕梁,久久无人回应。

门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可没人敢踏进半步。有好事者挤不到人前,就大声问旁人道:“我昨夜听见有人哭号,你们谁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至此以后,再无人见过段生。有人说段生投河自尽,有人说他遁入空门、落发为僧。

段生离去后,聊城之内红烛起了异样,一经点燃,片刻即化。人们都说,这城中所有蜡炬,都是烛红眼泪凝成的。

车行至城外,我忽见河边有一座孤坟,坟前摆放着一只锈迹斑斑的烛台。

我问车夫:“此处离城多远?”

“大约十里。”车夫答道。

我叫车夫停下,走到坟前。墓碑上字迹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两个人的名字。

我取出掌柜交与我的包裹,从中取出一支红烛,点燃放在烛台上。野风倏忽而过,烛焰竟不熄灭。

车夫不解,问道:“路途尚远,公子怎有心吊唁这孤魂野鬼?”

我怆然答道:“这坟中埋葬的并非孤魂野鬼,我祭奠的,不过是一块顽石,一株韧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