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开饭(第5/7页)
“你能听到谁跳舞?”父亲意有所指地问。
塞缪尔爷爷瞥了一眼瑟瑞娜,又低头看他的盘子。
“是雨声,”他说,“你能听到雨声。”
“你能听到谁跳舞?”父亲强硬地追问。
塞缪尔爷爷没有回答。父亲看向瑟瑞娜,但她不理他。
“你要是记不起来,可以读给他听,”过了一会儿,瑟瑞娜对塞缪尔爷爷说,“把你写过的话读出来。你那么努力写的。”
祖父看起来很困惑。父亲呢,则很泄气。
“在你的口袋里。”瑟瑞娜提示他。
塞缪尔爷爷碰了碰裤子口袋。他摸出来一张纸条,于是平静下来。他把纸条上的内容读出来给自己听,然后看看父亲。
“我想你,”他说,又看了一眼纸条,“我很遗憾已经过去这么久。我很高兴见到你,还有和崔佛见面。”
他低头看自己的纸条,泪水盈满双眼,但没有溢出来。
“全部读完。”瑟瑞娜说。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罪过。”塞缪尔爷爷读道。他飞快地折好纸条,把它放回口袋里,然后用手背狠擦了一把眼睛。“我的罪过,”他复述一遍,“意思是我做错的事。”
父亲阴沉着脸。“这是认真的吗?”他问瑟瑞娜。
“当然是。”
“现在我可以去谷仓了吗?”塞缪尔爷爷问,“我想去我的谷仓了。”
“你可以去,”瑟瑞娜回答道,“但别待到太晚。还有,把灯打开,这样才不会伤眼睛。有时他忘记开灯,我发现他摸黑工作!”
塞缪尔爷爷点点头,拖着步子从厨房后门走出去。
“到底在搞什么鬼?”等塞缪尔爷爷走了之后,父亲口气强硬地说。
瑟瑞娜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很抱歉,”她明显失望地说,“他清楚地知道怎样能激怒我。我不该回应的。我本来希望我们的团圆饭能更加愉快。”
她对铺满餐桌的盘盘碟碟做了个手势。
“书面道歉?”父亲问。
“他想跟你道歉。他请我帮他。我觉得你没有完全了解他病况的严重程度。和他住在一起并不容易。”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把手臂举成弧形在头顶晃动,像个舞者或者瑜伽导师。
“你喜欢馅饼吗?”她强颜欢笑地问我,“我做了个脆皮黑莓饼。”
“嗯,好的。”
“当然了,严格意义上,脆皮饼不算是馅饼,”她一边说,一边从烤箱里取出一个馅饼烤盘来,把它搁在台案上,“但我的脆皮饼上有一层饼干,我猜你会喜欢。这些是去年的黑莓,今年的还没成熟。明天,我会带你去看它们生长的地方,你可以帮我盯着点儿。一旦成熟,我们就得赶紧行动,不然鸟儿会先下手。你想来点馅饼吗,琼斯哥哥?”
“不,谢了。”
瑟瑞娜切了一大块脆皮饼,把它放在我面前。我尝了一口,好吃得不像话,馅料在冒泡,还有糖浆,就是有点太烫了。
“你想喝咖啡吗,琼斯?还是再来点柠檬水?”
“你有比柠檬水更烈的东西吗?”他阴郁地问。
瑟瑞娜大笑,打开一个橱柜的下层柜门,变出一瓶贴了白标的棕色液体。她把它放在父亲面前,手仍紧紧地握住瓶颈。
“这对你来说够烈了吗,琼斯哥哥?”
我窃笑她的含沙射影。他拿起瓶子检查,是瓶占边威士忌。
“这个可以,瑟瑞娜妹妹。”
瑟瑞娜从碗柜里拿出两个玻璃杯,父亲把棕色的液体倒进两个杯子,而我在吃着脆皮饼,试图不被注意到。有一度,瑟瑞娜和父亲坐在彼此的对面,小口啜饮威士忌,没有说话。我意识到,他们俩在分享着一个我毫无头绪的完整世界。完全不了解。
“我不喜欢你盯着我看。”父亲说。
“我在重新学习你,”瑟瑞娜回答他,“我意识到,那些记忆,那些留存在我们头脑里的画面,并不真的完全是画面。它们要模糊得多。我想起你的时候,脑子里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身形。你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脸。你穿过我的各种记忆,我知道就是你,但我想象的画面里没有细节。”
他耸耸肩作为回答。
“我要是一个画家,”瑟瑞娜继续说,“画的人会没有脸。要不就只有眉毛、头发和下巴。因为那就是我们记得的东西,记得的重点。但现在我又见到你了,可以把那些细节填进去了。”
“那是个精巧的比喻,”父亲说,“崔佛,你应该把它写下来。显然,你姑姑就是你渴望成为的作家。”
“作家的家人都很悲哀啊,”瑟瑞娜说,“他们永远都会在故事里流血牺牲。不对吗,琼斯哥哥?”
“你为什么叫他琼斯哥哥?”我问。
“这是我们童年时代的产物,”瑟瑞娜轻笑着说,“我们就是这样互相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