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第七章 团圆里的女孩和猫
石明亮信步在街上走着。快正午了,太阳光渐渐强烈起来,照得万物都褪了色,青灰的楼房和路边的香樟树都虚化成背景,只有一扇扇大门还是厚重的朱红色,像女人嘴上的胭脂,艳艳地红着。猫城难得有这样晴朗的天气,尤其是在冬季,石明亮一路走去,看到北城的各个大院门口扶老携幼地坐满了晒太阳的人,嗑瓜子、啃甘蔗、打扑克、说闲话,不肯空下来的女人手里还织着毛衣,也有一些人把麻将桌搬到路边赌钱。住在这一带的人,大多数跟他九号墙门的旧邻居一样,全凭自己一双手吃饭,从前一家大小挤在破旧的老房子里,这二三十年糊里糊涂地换了大院楼房,不管外头怎么变化,他们照样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过生活,日子也就这样过去了。
石明亮边走边推敲刚刚和几个老头的对话。这些人中,他父亲石千斤是最固执的一个,说不通道理,不听人劝也很少相信人,他要是认为外地人不好,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他的看法。陈三向来油滑,爱占小便宜,当年墙门里的女人都说他不是个好东西,看到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疯疯癫癫,从他嘴里听不到一句真话。阿毛是外地人,穷得叮当响,但却最老实本分,他每天勤勤恳恳地包粽子卖粽子,只够养活自己,一辈子娶不起老婆,孤苦伶仃的,有人调侃他,话说得很难听,他也不会跟人翻脸。要打听苏碧宇的消息,阿毛是唯一可问的人,但他的反应令石明亮疑窦丛生。石明亮肯定阿毛是记得苏碧宇的,当他听到“苏碧宇”三个字,好像保守已久的秘密猛然被人翻开,来不及掩饰,那种动容的神情无法伪装。他对石明亮的注视里传达了很多复杂的情绪:意外、震动、伤感、惋惜,同时又带着慌乱和畏惧,看不透眼前站的是什么人。石明亮猜测是出于某种原因,阿毛不愿对一个外人明说苏碧宇的下落,只能选择闭口不谈。
不知不觉间,石明亮走回到猫城南北之交的四方美人街,街边的小饭店里伙计们忙着炒菜,到处是“啪啦啦”的油锅爆炒声,有个肥白高壮的老板娘倚在饭店门口,娇媚地招手叫他:“来呀,小伙子,进来吃饭,我们店里啥都有。”石明亮笑笑,转身离开美人街。苏碧宇的下落仍然毫无头绪,但他很清楚在九号墙门一带问不出结果,人们最多跟阿毛一样保持沉默,弄得不好,还会惹来种种麻烦。他决定去团圆里的辛家老宅看看,辛家是个大家族,再败落不堪,总会有几房亲戚在,再说辛老头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假如能找到他留在猫城的东西,也许会有一些线索。
团圆里在猫城的最南边,挨着城墙,高高的风火墙隔成的巷道十分宽敞,地上还是石板路面,因为离城市中心比较远,团圆里并没有得到统一的修缮维护,房屋、围墙和路面略显斑驳坑洼,不如南城的其他庭院来得崭新齐整,却也因此保留了更多古意。除了去四方美人街,不少游客都愿意到这里稍作逗留,看看老建筑,拍照留影,团圆里反而成了一处景点,颇为热闹。
到达团圆里后,石明亮拿出相机,很自然地跟在一群闲逛的游客后面,走进里巷口的第一户人家去参观。巷口人家的主妇很客气,团团的笑脸,招呼游客只管进去看:“免费的,我们是自己住的房子,不用门票的。”她在门口摆了一个玻璃柜台,里头陈列着各种各样精巧的货品,石明亮扫了一眼,有玉器古玩,也有手工艺品,价格不菲。主妇一边还跟人聊着天:“珠大娘,你实在太劳心了,退休了还天天来巡查,这片地方你都管了二十多年了,还是看不够。”
被叫做珠大娘的是一个胖老太太,身材臃肿,但是动作灵活,她利索地跨过大门口的石砌高门槛,气势汹汹地笑道:“人手不够呀,喏,你看看——”说着她把左手臂伸过去,给主妇看她的袖章,接着说:“这不街道里又把我请回来了。这两年团圆里来的游客多,最近还有不少草寨的小叫花子也经常窜过来,太乱了,还是要管起来,年纪轻的人做事情不牢靠,没办法,只好我自己多跑两趟。”石明亮看她的袖章跟城外守城人戴的一样,红底黑字,绣着“猫城”两个字。
主妇转了口气,陪笑道:“那只好你老人家辛苦点。最近团圆里的老鼠是有点多。”
“何止团圆里!”珠大娘大惊小怪地瞪大眼睛,高声道,“整个猫城的老鼠都成了灾,这还不怕,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它们。麻烦的是还有猫,当年好不容易都杀绝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年又冒出来不少。”她压低了声音:“你们这些小一辈的人大概不大清楚,我们这里的猫不比别的地方,是会传播瘟疫的呀。我家那个就是那年瘟疫没有的,死的时候他那个难受呀,忽冷忽热,只叫痛,后来话也说不出来,没半天就浑身发黑,吐了好些黑血死掉了,我都不敢碰他,还是街道里派了人来拉去烧掉的。好多年了,我想起来就怕。那些野猫,一定要看到一只消灭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