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香囊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两只黄鹂落在树上,你一声我一声地叫着,高一声低一声地鸣着。何秀清坐在河畔的柳树下,黄鹂清脆悦耳的鸣叫下着雨,她捂住了耳朵,大声嚷嚷,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一粒白色的鸟屎从树枝上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脸孔上,她勃然大怒,猛地从地上蹿起来,顺手折了根竹竿,朝柳树枝上一阵暴打。树枝上的那两只黄鹂鸟扑棱棱地飞走了,柳树枝也被打折了不少,柳叶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洒了一地,洒了一溪。不时有鱼儿跳出水面,嘬着那些嫩绿的细叶,荡漾开细微的波纹。
何秀清手里依然拿着竹竿,歇斯底里地吼叫,你再来鸣叫,你叫一声姑奶奶就打一次!你敢再朝老娘头上拉屎,我将你们一只只全部抓住,拔毛,开膛,破肚,放火堆上烤香了下酒!可那两只鸟儿早已经飞远了,她骂得再军歌嘹亮也不起作用了,于是她改用击鼓,军鼓咚咚,她的双脚开始轮番跺地球这只大鼓。击了三通鼓也没有什么鸟来响应,她就一屁股坐了下去,沉甸甸地重新沉在石头上。打不着鸟她就迁怒于那些小鱼,用脚将石头往河里踢,又用手拾起石子往水中扔,那些鱼儿根本就不理睬她,顾自嘬叶片儿,顾自乐不可支,气得她霍地站起来,脸涨得紫红,扬长而去。然而,她跑了一阵子,就停了下来。她站在那里,不停地哭。在雄踞山寨,可从来没有人见她哭过,她梨花带雨那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何秀清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这么烦躁是有原因的,跟大当家吴贵法有关。最近,雄踞山寨的人马也感染了瘴气,连大当家的也有些病蔫蔫了。雄踞山寨向来雄踞一方,何曾有过如此的萎靡不振?打得死老虎的大当家吴贵法居然也被击倒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染上这种病的,在他感染了瘴气之前,似乎眉宇之间早就有那种郁郁寡欢的压抑感了。自从参加辛亥革命失败后隐身山林,他就没有真正开颜过。他心中的郁垒似乎还与两个女子有关,第一个女子是他在燕京大学的初恋女友李雅琪,第二个女子是曾落凤雄踞山寨的来自千柱屋的四小姐蔺曼卿。前者让何秀清同情,后者则让她嫉妒,既生亮,何生瑜!什么时候真正让大当家的心里重新亮堂,难道靠女人?如果让女人来点亮他的心灯,那也轮不到她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兔子只吃窝边草,骏马奔驰到天涯,十步之内有芳草!不知她们听见了没有,天涯何处无芳草,芳草窝边最芳菲!两个黄鹂鸣翠柳,三当家至今是独身!谁见了,又有谁见了?深谷幽草带泪痕!
为了让大当家的早日康复,何秀清几乎跑遍了整个雄踞山,甚至攀登上了五指山峰,独个儿去采香草。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山道上,宛若一朵很轻的云展示着轻功,看上去她像是在跟风赛跑,使得她身边的风变得十分清凉。野花的芬芳中,有她的气息。云从很远的地方奔来,她向很高的地方攀去,这时候她真的像一朵云,任何一阵风吹来都会将她吹走,坠落到万丈深谷中去。她是个眼尖的人,透过云雾居然发现了悬崖顶上的一株翠色的仙草,她爬上去采撷那株仙草时,生命与那棵草差一点作了交换。她依然很淡定,淡定得像一幅山水画中静静的积雪。何秀清采来了她认为最香的香草,放在太阳底下晒干,苦心制成了一个香囊,想送给大当家的。这个过程她一直很安静,就像一株滴水观音,全部的情思都慢慢地渗出来,化作一滴清水慢慢地滴下来,却迟迟不肯往下滴。那滴清水就像是她的眼泪,挂在她的心尖上。没想到寄托了她全部感情与希望的香囊不见了,对她来说,好像是自己的命被人拿走了。这下她疯了,像狂野的钱塘江大潮一样疯了。她一定要找回那只香囊,哪怕是再次用她的生命去交换也值。原来,一个香囊可以远比一条生命更值钱的。
没过多久她就找到了那只香囊,果然在二当家林中豹那里,他正将香袋放在心口上嗅,仿佛他的心比鼻子还要灵敏。她歪着头问他,别人嗅香气是把香囊放在鼻孔下面,你怎么放在心口?他说,我的心口一直在疼。她说你别嗅了,这香气太浓郁了,你会被嗅死的。他说,我愿意。她忽然火了,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这香囊不是为你准备的,你不配嗅它!话音未落,她就将那只香囊夺了过来。他大笑,可惜啊,这香囊已经被我嗅过了,我是第一个嗅这香囊的人。她气得浑身发抖,夺过香囊转身就走,夺门而出。她夺路狂奔,背后传来他嘤嘤呜咽的声音,像一匹狼在嗥叫。
香囊也不能让吴贵法起死回生,他的病情愈来愈严重。雄踞山寨的多数人都中了这种瘴气的毒,看来是老天要灭山寨了。何秀清并不甘心,听说凤凰山寨的人马也曾中了瘴气,现在已经安然无恙,她就跨上骏马,快马加鞭,直奔凤凰山而来。一路上,见油菜花开,山上山下明黄一片,蜜蜂嗡嗡地飞舞,阳光暖暖地照耀,这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季节,她却无心欣赏美景,她的心一直在大当家的身上悬着。来到山寨,她被挡在外面,早有人飞腿报知顾小凤,她圆睁了一双凤眼,雄踞山寨的人来了,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