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子承父业,回国挑起旧工厂重担(第16/23页)

这一夜,好多失眠的人。

杨逦的大哥杨巡听得有这么一个身家清白的大好青年,特意放下手头工作,赶来市一机亲自考察。待得有人通报进来,他亲自站到办公室门口,一边拿一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透视柳钧,一边接了柳钧新印名片的第一张。

柳钧也在打量眼前这个人,很不明白这个老大为什么要兴师动众接待他,难道是为他妹妹杨四小姐?柳钧见杨巡深凹的眼眶中目光敏锐,大约不到一米七的身体充满爆发力,一看就是个精力旺盛手段强硬的人。

两人进办公室稍微寒暄了几句,杨巡便认为自己已经摸清这个几乎清澈见底的人,就一个电话找来总工汪总,让陪柳钧下车间看设备。杨巡料定五十几岁、资格极老的汪总会不服气这个安排,那么他正好再认识一重柳钧的德性。

柳钧当然看得出汪总的不情愿,连老黄都要在他面前不服气呢,何况年龄大他一倍的市一机总工,这一行,一寸老一寸宝。因此他出门就很实在地道:“不敢有劳汪总,请汪总另外安排一位工程师领路。这么大的市一机,走一圈都够累。”

“呵呵,不碍事。市一机不止这么大,还有郊区的分厂。”柳钧这么识相,汪总就心平气和,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目前市区的工厂用的都是老设备,郊区分厂用的大半是日本进口的设备,你打算从哪儿看起?”

柳钧想了想,道:“我们可以不可以先从测试设备入手?”

汪总深深看柳钧一眼,带柳钧去往一处爬满藤蔓的二楼房子。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做这一行的都不需要打听履历,打听资格,只要一句对一句地研讨起来,你懂什么,懂几成,彼此一清二楚,无法作假。从测试中心出来,汪总根本就无视了公司的规矩,连正在线生产的产品都带着柳钧详看。

杨巡得知一老一少一路喋喋不休地又奔去郊区分厂,惊讶之余,对柳钧又有一层新的认识。他一直对于买市一机地块而搭配上的市一机工厂头痛万分。他不懂行,他的合作者申宝田是做衣服的,也不懂行。他家唯有杨逦学的是跟机械有点儿擦边的,可杨逦自大学毕业后就没想再碰一下机器。他唯有与申宝田摸索着管理。可是他手头只有能人已经辞得七七八八的市一机原职工可用,从那些原职工身上他实在挖掘不出闪光的潜能。柳钧与汪总的良好接触让他想到,或许外来和尚能念经?

柳钧跟着汪总在日本人主持建造的分厂如鱼得水。他非常遗憾地看到,有几台精良的数控机床冷冷清清地停着,打听之下,原来日本人撤走后,市一机一帮技术人员多方探究都摸不清其运行办法,原来的加工结束后,他们只好无奈地让设备闲置了。想重新启动,除非出大价钱请设备制造方的工程师过来调试,而制造方绝不公开其核心技术。在公司并不生产高精尖产品的前提下,两位老板自然不肯下此血本开动这几台数控机床。柳钧第一次亲眼目睹技术壁垒。

“市一机被一帮志不在制造的老板给弄死了。”汪总说起来无限感慨,“可是因着这些进口设备,我们却轻易获得高新技术企业认定。非常讽刺。”

“汪总,请恕我多嘴,无论如何,即使眼前这几台闲置,市一机的设备相对目前的产品,依然是大材小用。”

“可是谁来主持开发新产品呢?领导们一茬一茬地换,注定他们的想法都是短期行为,他们眼里有更高利润的其他产业。而我们研发新产品这种不一定成功,却一定高投入的傻事,谁愿意。”

“悲哀。”

“是啊,很悲哀。但我最悲哀的是我们的工资留不住年轻技术人才。我看着他们进来,领着他们长大,虽然我不怨他们耐不住寂寞耐不住清贫,可是每次在他们转行或者辞职的单子上签字的时候,我都心疼。这一行的人才与计算机行业不同,这一行没有奇迹,没有跨越,需要的是踏踏实实长年累月的积累,积累十年八年才是出成果的时候,可是他们都不到五年,全走了。不仅是市一机,我看是全社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机械工程师断层,与当年文革时候差不多的断层。你说,以后怎么办啊,我们国家靠卖衣服鞋子给外国,有救吗?”

柳钧无言以对。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首先想到自己的一年之期。他在汪总面前无颜开口。这时杨巡电话过来,请他和汪总去豪园饭店见面。柳钧出于礼貌,将手机递给汪总,让汪总先与他老板谈。他听汪总推说很累了,不肯赴宴。他接回电话,就告诉杨巡他最好朋友的爸爸昨天去世,他今晚没法见面,改天他请杨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