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 新产品被模仿,陷入恶性竞争(第22/56页)

钱宏明一只手转着酒杯,想了很久才问:“想听好话还是坏话?”

柳钧不情不愿地道:“据说忠言逆耳。”

钱宏明还是犹豫了会儿,才道:“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有一肚子的委屈、矛盾、烦闷、不甘,却囿于常理连说都不能说出来,喊冤更会被砸死,唯有憋死自己。相比之下,你这些矛盾算什么。你也别怪工人没责任心,他们平时遇到太多不平,可他们处于如此的底层,为了生活却唯有一路憋屈自己,久而久之就麻木了。凭什么要他们理解你的理想你的抱负?对待他们,我的经验是不要抱怨,用物质的方式体现尊重,即使见面递一支香烟也是好的,最终日久见人心。你不用叫屈,而该从自身寻找问题。”

柳钧抱头,从指缝里瞅着钱宏明把话说完,心中更是郁闷转向憋闷。原来他这么多日子来的烦闷还都是挺优越的表现。但他听得出,钱宏明是拿自己做了例子,因此他无话可说了,拿起酒杯跟钱宏明碰一下,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我是不是很幼稚?”柳钧想到上午飞踢铝合金窗的事情。

钱宏明依然是转动着酒杯,但笑不语。柳钧见此,懊恼地拿两根手指狠狠叩击桌面,也说不出话来,直叩得手指疼痛。钱宏明阻止了柳钧,“回家吧,你今天喝酒多,我送你回去。”

柳钧“刷刷”抽出钞票,招手叫小姑娘来结账,钱宏明没阻止,但吩咐一声:“开张发票。”等小姑娘拿钱走后,钱宏明道:“如果留下来,一定要学会在任何场合索要任何发票,无论是个人消费还是公司消费。不要以为这事很庸俗。具体原因,你可以研究一下税法。”

柳钧又忍不住叩击桌面,但选择闭嘴,而不是反驳。相比钱宏明,他对国情知道得太少,他不能做狗咬吕洞宾的事儿。不过他没让钱宏明送,自己开车怏怏回家。进门,却发觉他爸半躺在沙发上,睡眼惺忪抬起头来。柳钧头大,他可以面对朋友直诉胸臆,却未必愿意对老爸说。前者是成年人可以做的,后者是成年人不可以做的。可他又清楚爸爸特意等着他,是想说什么。他还在想着装醉避免爸爸追问的时候,他爸爸已经哑着嗓子开口,“阿钧,脚真受伤了?你晚上怎么都不开手机?让爸看看。”

柳钧无法躲避,他爸早已飞快冲到他的面前。见爸爸想蹲下去看,他只得找椅子坐下,脱下鞋子让爸爸看个明白。“放心啦,不是大事,出点血而已。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上午女朋友跟我说分手,我很有情绪,就这样。”

柳石堂心里很是复杂,可还是没说什么,只伸手拍拍儿子的后脑勺,许久才道:“爸爸只提醒你一件事,不管怎样,市一机都不是你的,你别在那儿耍脾气。”

“我不想太憋屈自己,但我会尽量理性。爸爸,最近我会考虑一下我们厂长远的发展规划,我先给你提个大概,我们一定要高瞻远瞩。”

柳石堂一听,立刻无比欣喜。话还没说出口,早被儿子推着出门要他早点儿回家休息去。柳石堂被儿子像推轱辘一样地推着,不断吩咐儿子受伤后注意这个注意那个,直至被关进电梯。但他忽然想到什么,忙又扒开电梯门,急着道:“你隔壁住着的一个姑娘找过你。”

“知道了,杨巡的妹妹。”

柳石堂的手被儿子从电梯门掰开,塞进电梯里。他只得更加欣喜地乘着电梯下楼,心里密密麻麻地盘算开了。

柳钧看看手表,看看杨逦的门,回去自己房间,翘着一只脚,将自己浸泡在浴缸里。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有些理不清头绪。他在浴缸里用目前周围的人看不懂的德语将心里的问题一条条列在本子上,就跟他平时工作一样,他都是那样一目了然罗列问题,以免遗漏。然后找出符合逻辑的原因,最后给出办法。他还是没法像跟钱宏明说的那样,不给生活找理由,他需要明明白白,好坏都是真实的、清楚的。

写出来,他就能卸下包袱安心睡着了。不再气急败坏,也不再闷闷不乐。

钱宏明回家,妻子和丈母娘已睡,姐姐正从客卧出来,见他就问:“柳钧什么事?”

“他有点儿赌气,打算留下。”

钱宏英“噢”了一声,一笑,进去洗手间。钱宏明见此,忽然想到,姐姐会不会是柳石堂的帮手?年初为柳钧回来的事,姐姐挺出力的。钱宏明心中不快,不愿姐姐总与柳家牵扯不清。他决定以后有关柳钧的事不再与姐姐提起。

柳钧继续一瘸一拐地去市一机郊区分厂上班。他并没有到处敬烟,他本身是最反感工作场合吸烟的人。然而“日久见人心”还是一天天地变得具体。在工人们眼里,柳钧依旧很讨厌,因为他对质量非常苛求。但是工人们眼里也看出柳钧始终一贯的态度,而并非无知者的兴风作浪,也并非与工人们恶意作对。这就很难让大伙儿继续对柳钧抱持恶意了。同时,日式机床在运行中总会出现一点儿咳嗽喷嚏之类的小毛小病,柳钧并没有因事不关己而袖手旁观,他的优势在于他的见识和他对机械的热爱,他在解决高端机床的问题上总能起到主导作用,而且他总是毫无保留地将原理告诉给大家。先是车间技术人员与柳钧亲近了,他们经常在车间办公室里听柳钧讲解一个两个小时;接着是车间管理人员服帖了,开始心服口服地配合起柳钧的工作。他们的态度是最佳的风向标,整个分厂对柳钧稍开有点儿温情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