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丧故我在——学会和隐性焦虑相处 第二节 为什么焦虑会流行?

要理解今天横行天下的焦虑,不妨回溯过往,从畅销书的榜单来看社会流行情绪的变迁史。

1993年,美国出版了一系列丛书——《心灵鸡汤》,作者是杰克·坎菲尔德(Jack Canfield)。这本书的内容,是各种励志散文和大量带有人生启发性质的短篇故事。随手翻来,你会发现,它的第一卷标题叫《爱的力量》,另一卷叫《让梦想成真》——这些在今天百分之百会成为吐槽对象的文字内容,在当年却大受欢迎。这套丛书被翻译成几十种语言,在全球的销量超过1亿册,活生生把“鸡汤”这个词,从一种食物升华成了一种文化。其文风也引起了无数作家的仿效,一时之间,各种人生导师纷纷“出笼”。而台湾地区最有名的畅销作家之一刘墉,也是当年最受欢迎的青年导师。你光听他的书名,就能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正能量,比如《为自己喝彩》《跨一步,就成功》《成长比成功更重要》《做自己的主人》等等。

2010年前后,若干本书名带着“正能量”的书“不约而同”地问世,与《心灵鸡汤》一样掀起了一股追捧和模仿的热潮。

可谁能想象,20多年后,这一股正能量的鸡汤文化却成为被取笑的对象。在今天,最流行的不再是鸡汤,而是“毒鸡汤”,不再是正能量,而是“负能量”……

鸡汤与毒鸡汤的区别是什么?

以前的鸡汤告诉你: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现在的毒鸡汤则会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

以前的鸡汤告诉你:当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时,请检视内心的喜好,找寻自己的舞台。

现在的毒鸡汤则会说:当你觉得自己又丑又穷一无是处时,别绝望,因为至少你的判断还是对的。

以前的鸡汤是为了激励你,指引你。

而现在的毒鸡汤则是想要去打击你,调侃你。

过去,人们当然推崇前者;但现在,我们普遍喜欢后者。

我们不但喜欢戳破那些心灵鸡汤,在鸡汤中挑骨头,还喜欢像自虐狂一样,到处去寻找、主动去传播那些更尖酸、更刻薄、更残酷的格言。

可为什么鸡汤不再吸引人了呢?难道我们不需要成功,用不着幸福了吗?

当然不是。标准答案是且当然是:时代变了。

与以往关注“个体养成”的励志类畅销书不同,从2012年这个传说中的地球末日年开始,人们的阅读偏好悄悄发生了改变。从《失控》到《黑天鹅》,从《反脆弱》到《爆裂》,等等。这些雄踞阅读和推荐榜榜首的书籍,无一不是在传递同一个主题:如何认识和面对确定性的丧失。

这个主题背后,是深深的焦虑。

充满挫败的现实经验,让人们不再相信“爱的力量”,不再相信“梦想会成真”,不再相信“人能做自己的主人”,不再相信正面思考的力量。所以,人们开始嘲弄心灵鸡汤,回避成功励志——就好比在一辆长远来说不知会开往何处、短期来看却又早已失控的大巴上,不会有人想要从乘客晋升成司机去掌控大巴的方向盘。你说你想下车?不好意思,下不了,因为这辆载着我们所有人的巴士,叫作时代。

我们失去了“对时代的操控”。

或许有人以为,理论上,随着时代进步,人类对世界的操控力应该越来越强。从整体层面来讲,这个趋势没错。科技与社会的进步,为人赋能,极大提升了我们的“主观能动性”。但放到每个个人身上呢?在过去,如果你是农夫,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你的付出跟成果之间有很直接的因果关系。这是正能量的逻辑。但今天,绝大多数的职场人士都是在公司或组织里,当一颗小小的螺丝钉。甚至就算你是农夫,恐怕也只是某个村庄、某个农业协会或整个农业体系中的小小一员。你勤奋,未必能让你的作物长势良好,因为这取决于你所能接触到的土壤、能分配到的种子、能买到的肥料。而即便农作物长势良好,你也未必真能从中获利,因为这取决于农业市场的需求、渠道推广的动力,以及其他各个环节上各种不确定的因素。这时,付出跟收获间的因果关系,会变得越来越间接。这种间接,让我们失去了对时代的操控。

2013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奥斯卡上满载而归,但其幕后功臣——电影特效制作公司R&H,却因债台高筑申请破产。电影卖座,幕后功臣却扛不住金融风暴余波,探索科技与艺术边界的努力换来的却是破产的结果。如果说这种行业悲剧令人扼腕,那行业中个人的无力感则更令人齿寒。

在公司致导演李安的一封公开信里,我们可以窥见这个外表光鲜的行业不为人知的艰辛一隅。信中写道:“《少年派》的特效需要无数艺术家投入数百小时的雕琢,需要现场助理与制片卖命工作,来回协调,将拍摄场景与动画特效衔接好。更不用说还得有工程师写出长串程序,并建立起整部电影的制作流程……”为了《少年派》,公司成立了研发部门,其中三分之一是物理学家。这也意味着一个美国名校的物理学博士在这里的工作,很可能只是为了让电影里某个瞬间的海浪看起来更真实,为了让男主角抚摸老虎时指缝里露出的鬃毛看起来更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