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小蓝(第8/15页)

波澜不惊,随遇而安,平平凡凡,知事、遇人、相爱、定心,上班、攒钱、洗衣、做饭、买菜……

普通人和平常事,恒河沙数,构成人间。

用了20000字才把这对普通人的琐事讲完,谢谢你给我面子读到现在。

我很清楚地知道——在你阅读上述20000字时,一直在期待着我笔下的波澜,却只读到平凡。

蠢子和小蓝的故事结束了。

接下来是另外一个平凡故事了。

若是倦了,你可以选择不去看。

笔耕砚田,犁重千钧,对着电脑键盘发了好一会儿呆。

其实接下来的故事,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为你写完。

(九)

每年阳春三月,我都会浪去江南。

写写文章,吃吃粽子,喝喝老酒,从一条河边醉到另一条河边。

我本无家更安住,故乡无此好湖山——深爱江南烟雨,当曲水流觞以敬流年。

故于2016年春,在浙江嘉善的西塘古镇开了一家小酒吧。

是为大冰的小屋江南分舵。

小屋江南分舵立成半年时,收留了一个年轻的流浪歌手。

歌唱得不错,人却寡言,黑框眼镜卡住眉眼,他长得像极了年轻时代的罗大佑。

每天午夜来临前,他总爱唱上几首缓慢到凝滞的歌。

有的古意盎然,有的是方言吟唱,都极好听,都是原创。

每每他开唱那些莫名忧伤的歌时,屋里便静下来,人们捏着酒杯,目光开始绵长悠远。林林总总的往昔在心头抽出芽尖,渐至蜿蜒……

烛火摇曳生烟,窗外春雨如酒,瓦顶上沙沙的、沙沙的江南三月天。

木门吱呀轻响,撑伞的女孩轻轻走进来,眉目如画,小小的一只,却是戴着口罩的。

她低头躲进吧台旁那个角落,捧着一杯白开水暖手,双手捧着,悄悄地听歌。角落里黑,很少有人注意到,她听歌时是盘着腿的。没人比她听得更认真,她听歌时总是望着舞台,隔着口罩也能看出唇角弯弯,但细看那眼神,却是痴的。

听说她是那位歌手的小女朋友,是个壮族姑娘。

姑娘不是每天都来,有时一连大半个月不见踪影,有时每个午夜降临前都准时出现。

她像棵小盆栽一样,躲进角落里坐到打烊,再撑起伞,陪着那个寡言的歌手一同没入雨夜。

这是话极少的两个人,不怎么和人攀谈,两人间对话也是轻轻淡淡,大都用的岭南方言。

她唯独和他讲话时,是半摘下口罩的。

小屋歌手们打烊后偶尔夜宵聚餐,他俩只是象征性地小坐,不聊天不扯淡,一不留神就不见了。有时出门去寻他们,远远地看见伞下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沿着雨巷停停走走,走走歇歇。

听说他们从遥远的广西来,家乡也临水,且山水甲天下。

听说那里秀峰叠彩,逸动的天光跳跃在漓江上。

按理说,这对朴实本分的小情侣怎会是走江湖跑码头的孩子呢?

他们理应生儿育女举案齐眉,一辈子安安分分在漓江边。

故乡不好吗?

何故背井离乡,颠沛天涯?何故抛家舍业,漂泊到江南?

……………

小屋规矩,不问来处不问去由。

况且人家不喜攀谈,口罩都戴着呢,又何必去扰人清净。

再者,小屋是方码头,常泊来避风的船,谁知他们会在哪个晴天扬帆离去,就此再也不见。

故而,我差一点点就和他们的故事擦肩。

那时我并不知,小屋的这份薪水,对那个叫蠢子的歌手意味着什么。

也并不知道,那个角落里认真听歌的小蓝姑娘,正在把每个夜晚,当作她人生中最后一个夜晚。

甚至连蠢子也不知道,在那些个夜里,角落里的姑娘曾默默祈愿。

祈愿上天让她就这么坐着离去吧,让她在爱人的歌声中悄悄停止心跳,不必再睁开双眼。

(十)

命运善嫉,总吝啬赋予世人恒久的平静。

总猝不及防地把人一下子塞进过山车,任你怎么恐惧挣扎也不肯轻易停下来。

非要把圆满的颠簸成支离破碎的,再命你耗尽半生去拼补。

噩耗骤降时,又逢三月三,2016年。

当时距小屋江南分舵开业还剩一个多月,距蠢子大学毕业还剩三个多月。

距离蠢子和小蓝计划中的婚礼,倒计时100多天。

说好了的,拿到毕业证就成亲。

顺理成章的这一切,毫无征兆地,天翻地覆在一瞬间。

…………

那个医生沉吟半晌,道,结果就是这么个结果,还是叫她家人来一趟吧。

医生说:男朋友不算家属,你担不起这个责任,还是叫她家人来。

蠢子起身,迷路在桂林医学院的住院楼里,整整半个下午过去,才回到小蓝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