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东北兄弟(第2/14页)

哎哟嗬,可把你给牛×坏了是吧,装什么黑社会?……你以为你是遂宁帮啊你。

他的手也按上了后腰,没错了,都别着刀。

拉孜刀善挑筋、卡卓刀善放血……我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后腰,只有口琴。

我说我不去,有话咱就所里说去,你偷东西。

他说:屁!你龟儿哪只眼望见我偷东西喽?

我说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盯着我的眼睛打量了起来,盯完了左边盯右边。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还能当街把我眼睛剜出来不成,不就仗着带着刀吗,我们也……我们只有吉他。

我说:……别人也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

话一出口,立马悔了——干街架仗的是一口气,怎么言语上先了。

话既出口,只能硬撑到底,我抬手往人群里指去,指望发动群众扳回一城……

手只画出个尴尬的半圆……

我是不是会六脉神剑?怎么手指到哪儿,哪儿的人就往后出溜……

寒心,往后出溜的包括那个被偷的孩子……

敌方疾步上前不再废话,包围圈迅速缩小,我心里面咯噔一下,毁了毁了输了完了……

然后,一分钟之后,人全躺下了,地上好几颗牙。

躺下的不是我们,是那帮小偷儿,完全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乒乒乓乓一个个全被放翻了。

他们真的很可怜,已经躺在地上了,还被大皮靴挨个儿补刀,大洋的钢头大皮靴足有五斤沉,一踹一个肿疙瘩,他每踹一脚就骂上一句:小王八犊子,再装,再给我装……

那时候流行腋下夹手包,戴着大墨镜夹着小手包的大洋冲我们点点头,道:

没事了,你们接着唱,这些瘪犊子[31]躺在这儿太碍事了,我帮你们先倒个地方……

他在旁边的巷子里找了个角落,拖死狗一样,单手把人拖过去,又摞麻袋一样,把人码成了堆。

远远地听见他在那儿叫唤:憋叫唤,瞅你们这损色[32],还黑社会呢,装,再给我装……

少顷,他夹着小黑皮手包走回来,左顾右盼地在人群里扫视着,一个大脖溜子[33]甩出去,那个穿真维斯的年轻人捂着后脑勺子直叫唤。

大洋训儿子一样地训他:人家帮你出头,你往后出溜,你这玩意儿也太不仗义了,出门的时候你爹妈怎么教育的你……

训完真维斯,他又训围观群众:都瞅我干哈[34]?好好听歌。

过了一会儿又撇着大子口音嚷嚷:唱得这么好听,咋都不给钱?都欠熟食[35]啊?

够了,真的是够够的了。

我央求:这位壮士,咱这是卖唱不是打劫,别别别来劲……

(三)

六个小时后,我把这话又喊了一遍,喊得撕心裂肺。

彼时我们一堆人光着屁股欢聚在澡堂子里,他正用杀猪的劲头帮我搓背。

说是搓背,和煺皮也差不多了,嘿哟一声,老泥儿排成队。

我趴在池帮子上哀号:差不多行了,别来劲……

他纳闷:瞅你也挺尿性[36]的哦,咋这么不吃劲儿?

毛巾重新裹紧,他下死力搓我,这家伙膂力惊人,搓得我后肋骨嘎巴嘎巴响,搓出我满背满腿的痧。在我正式疼昏厥之前,他攒了个泥团递给我看,啧啧感叹:哎呀妈呀,这也太埋汰了。

这虎×一连搞了好几个泥团搁在我鼻子旁,把我腻歪[37]坏了……

幼不幼稚啊你,差不多行了,别来劲。

大洋是个讲究人儿,我们请他喝完酒,他非要回请我们去泡澡,此举大有古风,大家赤诚相见……知长知短,一下子拉近了距离。

那天大洋挨个儿帮我们扒了层皮,但我们没人敢去扒他的。一来他浑身是毛,搓起来技术难度略高;二来,他前胸后背不是刀疤就是文身,蜈蚣一样盘踞在森森的黑毛里,越瞅越瘆人……

自此就熟悉了,算是朋友了。

处的时间长了,有时候就觉得这家伙应该活在宋朝,是话本里才有的那种一身花绣的市井游侠儿。

他不像好人,可能也不是好人,但那两年拔刀相助的事儿他没少干,有些是路见不平动拳头,有些是江湖救急掏荷包,交朋友的方式千千万,他的方式倒也稀罕。

他丢朋友的方式也稀罕,手指直接举到人鼻子前面去:滚犊子,别和我说话!被指鼻子的,大都是被他认知为“不仗义”的人。他有一套独特的道德评判体系,许多旁人觉得无伤大雅的事,到了他这儿不行,那些事往往与他无关,他却并不乐意容忍半分。

和我的“不看人对人,只看人对我”不同,他秉承的是“也看人对我,更看人对人”,在他那套奇怪的价值体系里,“仗义”二字可以用来界定许多事情,一旦犯禁就是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