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
我因为这种癫狂,得到了自由和解脱。
我怎样成了疯子?
这是我的故事。我要把它讲给每位希望知道我怎样成了疯子的人。许久之前,众神灵尚未诞生,我从酣睡中醒来,发现我的所有面具——我在地球上的七生中所铸就并使用的七种面具——全被盗走。于是,我裸露着脸,奔跑在拥挤不堪的大街上,大声呼唤人们:“抓贼!抓贼!可恶的盗贼!”男男女女都笑我,有的人害怕,惊恐地逃回家去。
来到城市广场,突见一青年站在房上,大声叫嚷:“众人们,这个人是个疯子!”我刚一抬眼看他,阳光便第一次亲吻了我那裸露的脸。阳光第一次吻我那裸露的脸,我的灵魂里燃起了爱太阳的火焰,我再不需要面具了,我仿佛在神志恍惚状态中呼喊:“祝福啊,祝福!为盗窃我的面具的贼祝福!”
就这样,我变成了疯子。可是,我却因为这种癫狂,得到了自由和解脱:离群索居的自由,避免人了解我的解脱;因那些了解我的人,总想奴役我们的某些东西。
然而我不能为这种解脱感到多么豪迈。因为盗贼,即使身入监牢,也不担心受别的盗贼的侵害。
疯子
上帝
当我的双唇第一次颤动说话时,我登上圣山,呼唤上帝道:“主啊,我是你的奴仆。你的隐秘意志是我的法律。我将终生服从你。”
上帝没有回答我,而是像风暴吹过,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一千年之后,我第二次登上圣山,对上帝说:“造物主啊,我是你的手制之物;你用大地上的泥土将我捏成人形,又注入你高贵灵魂的香气,使我有了生命。我的一切都受惠于你。”
上帝没有回答我,犹如千面翅膀,从我上空掠过。
一千年后,我又登上圣山,第三次呼唤上帝:“圣父大人,我是你的爱子。你以怜悯、慈爱之情将我生养,我必用敬慕、崇拜之心继承你的王位。”
这一次,上帝也没有答话,如同遮障远山丘陵的云雾,消失在我的眼前。
一千年之后,我登上圣山,第四次对上帝说:“英明大智之神,完美无缺之神!我是你的昨日,你是我的明天。我是你在黑暗地下的根,你是我在光明天上的花。我们同在太阳面前生长。”
其时,上帝怜悯我,弯腰俯身,对我一阵耳语,洋溢着温馨、甜润之意;恰如海纳溪流,上帝将我抱在他那宽厚的怀里。
我走到山谷平原,上帝也已在那里。
喂,我的朋友
喂,我的朋友,我并非你所看到的我。我的外表,只不过是一件用宽容、善果之线精织的外衣;我用它裹身,目的在于抵挡你的不期而访,免得让你觉察出我的粗心大意。至于被称为“隐藏的大自我”,那则是秘密,深居于我的灵魂寂静处,除了我概无人知,将永远作为秘密,永久隐藏在那里。
喂,我的朋友,请不要相信我的言谈话语,莫相信我的所作所为。因为我的谈话,不过是你的思想的回声;我的作为,不过是你的希望的幻影。
喂,我的朋友,你对我说:“风吹向东方。”我会立刻回答:“是的,风向东方吹。”因为我不想让你想到我那随海波游动的思想,不能和风飘飞。至于你呢,风能则已经撕破了你那陈旧思想的织物,无法再了解我那高飞在海上的深刻思想,你不知道我的思想底细更好,因为我想独自行于海上。
喂,我的朋友,你白日的太阳刚一升起,正是我的夜幕降临之时。虽然如此,我还要在夜幕之后向你谈谈正午舞动在山峦峰巅的金色阳光,谈谈它在舞蹈中所造就的注入河谷和田野的浓密阴影。我之所以跟你谈这些,因为你不能听到我幽暗的歌声,也看不到我的双翅在群星之间鼓动。啊,多好啊,你既听不到,又看不见那一切,因为我喜欢独自与黑夜交谈。
喂,我的朋友,你升入你的天堂之时,正是我下我的地狱之日。虽然你我之间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你却仍然呼唤着我:“喂,我的伙伴,我的朋友!”我回答你说:“我的伙伴,我的朋友。”因为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的地狱,那里炽燃的火焰能烧伤你的眼睛,那里的烟雾能堵塞你的鼻孔。至于我,则珍视自己的地狱,不希望像你这样的人光顾。因为我喜欢独自待在我的地狱中。
喂,我的朋友,你说你酷爱真理、美德和纯美。我效仿着你说,人应该酷爱这样的德行。可是,我的内心里却暗暗嗤笑你的这种爱。我之所以不想让你看见我在笑,因为我喜欢独自笑在心里。
喂,我的朋友,你是位德高、机警、明智的男子汉。你简直是位完人。因此,我珍惜你的尊严,以理智和谨慎的态度同你说话。然而,我是个疯子,离开了你所居住的世界,来到了一个陌生而遥远的天地。我之所以不让你看出我的癫狂,因为我喜欢独自成为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