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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之助听了幸子的转述后说:“既然小妹考虑得如此周到,我们就不要多嘴多舌了。只是,我们得弄清楚小妹的决心究竟有多么认真和坚定,等到我们觉得不用为她担心了,我们就尽力帮助她,为她向本家传话什么的。”
这个问题就此告一段落。此后,妙子仍然忙忙碌碌地生活。奥畑曾说她近来不很热心做偶人了,但她自己并不承认。她说:“不,我本不打算再做了,但是还有不少人来订货,我也想多攒一点钱,加上生活费用也相当高,由于这些原因,近来我工作更忙了。正因为早晚要停止这个工作,我才加倍努力,想尽量多出一些好作品。”这段时期,她每天都用一两个小时,到本山村的野寄的玉置德子的裁剪学院去学习,而且她还在继续学习山村舞。
妙子学习山村舞并非单凭兴趣,她似乎有野心,想要日后获得许可袭用师傅的艺名,在这方面成为一代宗师。她大概每周去一次舞蹈讲习所。这个讲习所的师傅,是第二代的山村作、亦即第四代市川鹭十路的孙女,俗称“鹭作师傅”。大阪有两三个号称山村舞的世家,据说这一家传承的舞蹈保持了最纯粹的古老风格。讲习所位于岛之内的叠屋町的一条小巷里,在一座艺伎馆的楼上。只因处在这种环境里,前来习舞的多半是烟花女子,良家妇女不多,大家闺秀更是屈指可数。妙子总是拎着一个装有舞扇、和服的小提包,到屋角落里脱下西装,穿上和服。等候轮到自己上场练习时,妙子便混在艺伎群中观看师姐妹练舞,和熟悉的艺伎和舞伎交谈。按照妙子的实际年龄来看,她的言行举止并不足为怪,但师傅和旁人都以为她只有二十岁左右,待人接物却这般沉着、机灵,都很为诧异,让妙子觉得啼笑皆非。到这里来学舞的人,不论是烟花女子还是良家妇女,对于近来京阪舞蹈逐渐被东京舞蹈压倒的倾向感慨不已,担心长此以往传统舞会逐渐衰微,为了发扬光大传统的乡土艺术,她们中许多人对山村舞寄予厚望,一些热心的支持者还特地组织了“乡土会”,每月在神杉律师的遗孀家里集会一次。妙子非常热衷出席这个集会,自己也多次在会场翩翩起舞。
贞之助和幸子也曾带雪子、悦子去看妙子跳舞,自然和乡土会的一些人混熟了。由于这种关系,乡土会的干事四月底托妙子传话,请求借芦屋的住宅举行六月的集会。实际上,乡土会从去年七月以来,顾虑到时局而中止了活动。现在有人提出这是研究性质的普通集会,只要谨慎地举行应当无妨。还有人说每次都麻烦神杉夫人,建议这一次换一个地方。幸子她们也喜欢山村舞,答复说虽然没有神杉夫人府上那样完善的设备,只要大家不介意就行,决定提供房间供集会之用。神杉家备有现成的木板舞台,但要从大阪运到芦屋来未免太麻烦了,因此莳冈家准备把楼下两间相连的西式房间里的家具撤去,在餐厅后面立一架金箔屏风,把那儿做舞台,客厅做观众席,让大家坐在绒毯上观赏。后台设在楼上的八铺席间。集会定于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即六月五号下午一点至五点左右,到时候妙子也要表演《雪》[63]舞。这事商定以后,到了五月,妙子更加勤奋了,每周去讲习所练习两三次。特别是二十号后的这一周间,每天鹭作师傅都到芦屋来指导她排练。师傅今年已有五十八岁,原来就是蒲柳之身,又有肾病宿疾,平素很少外出授艺。此时正逢初夏,烈日炎炎,她从大阪城南坐阪急电车来赐教,真是破格的美意。原因之一,妙子身为纯洁的大家闺秀混在烟花女子中专心钻研舞技,这股热诚感动了她,此外,她也认识到要挽回山村舞的颓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消极因循了。这样一来,因为讲习所环境的关系无法学舞的悦子都想学了。善于劝诱的鹭作师傅在一旁怂恿道:“如果小姐要学舞,今后我可以每个月到府上来教她十次。”于是悦子从此入门学习舞蹈。
鹭作师傅每天来的时刻并无一定,大体今日临回去时约好明日什么时候再来,但是总不准时,有时相差一两个小时,天气不好时就干脆不来了。忙忙碌碌的妙子,很早就等候她来,后来习惯了,便嘱咐用人在师傅来后再打电话告诉她,让悦子先学着,她再从夙川赶回。抱着病躯的师傅到这里来也颇不容易。她来了以后总是先在客厅里休息二三十分钟,一边抽烟一边和幸子聊天;然后,再到桌椅挪到一旁的餐厅里慢悠悠地教舞,口里哼着三味线曲子做示范动作。有时气喘吁吁,十分辛苦,有时脸浮肿苍白,只听她诉说“昨晚肾病又犯了”。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说什么“我的身体是靠跳舞保下来的”,看来也不怎么为疾病发愁。不知是谦虚还是出于本心,她自称“我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实际上能言善辩,尤其善于模仿别人,哪怕闲聊几句也逗得幸子她们乐不可支。恐怕这种才能是从她祖父即第四代市川鹭十郎那里传下来的。说起来鹭作师傅身材娇小,相比之下,那椭圆的面庞却又长又大,一眼便可看出她有明治时期艺人的血统。这种人要是生在旧时,拔掉眉毛,染黑牙齿[64],拖曳着长裙,该是何等地适称!当她模仿别人时,那张大脸上的表情千变万化,惟妙惟肖,酷似其人,恰如戴着假面一般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