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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我失礼,我很少上这家餐馆来,今天的菜肴可丰盛呢。”贞之助好像有些醉意了,红光满面,“近来,这些酒呀、菜肴的供应都紧张起来了,这家餐馆平常总有这么多菜肴吗?”
“哪里,不是这样吧。”桥寺回答,“今天是看在丹生夫人的面子上特别安排的吧?”
“也不见得。不过,我丈夫常到这里来,所以能够得到一些优待。加上,我想起这店名叫‘吉兆’,图个吉利,就定在这里了。”
“刚才夫人把‘吉兆’读作kitcho,实际上大阪人读作kitkyo。”贞之助说,“我想关东人也许不知道这个词儿,大阪另外有一种叫kitkyo的东西,井谷太太您知道吧?”
“呀,我不知道。”
“kitkyo?”桥寺也歪着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丹生夫人说,“kitkyo,哎,不就是那个嘛,‘财神日’那天,在西宫、今宫叫卖的,在小竹枝上扎着纸做的小金币,账本、钱箱,就是那玩意儿吧?”
“是的,就是那东西。”
“啊,是不是像‘茧玉’[158]一样的东西?”
“嗯,是的。——财神日售品——”丹生夫人哼着《财神日》的曲调、扳着指头数着说,“‘称物袋[159]、小碗和钱包,小金币、钱柜和黑高帽’,把这些东西扎在竹枝上,这在大阪写出来是‘吉兆’,方言读kitkyo。是这样吧,莳冈先生?”
“是的,是这样。不过,夫人您知道kitkyo真使我感到意外!”
“人不可貌相嘛!别看我这个样子,我是大阪出生的呀!”
“嘿,夫人原来是……”
“所以,这点儿事我还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照那种老读法念了。不过,这家店子的人好像也是读kitcho。”
“那么,我再请教一个问题,刚才《财神日》中的‘葩煎袋’是什么?”
“‘葩煎袋’?不是称物袋吗?‘称物袋、小碗和钱包’……”[160]
“那不对,应该是‘葩煎袋’。”
“有‘葩煎袋’这种东西吗?”
“是不是装‘葩煎’的袋子?”桥寺插嘴说,“所谓葩煎,就是炒得膨胀起来的糯米吧。我不知道写哪个字,大概是炒糯米时爆裂,所以才叫‘葩煎’吧。在关东,三月的春分前一天,还用它来装炒豆子……”[161]
“桥寺先生知道得真清楚。”
话题暂时转到关东与关西的风俗习惯、语言的比较上来,在大阪出生、东京长大又回到大阪的丹生夫人,真就像她自己说的“我是两栖动物”,在这方面比谁都在行。她以贞之助和井谷为对象,演示东京方言和大阪方言的明显区别给大家听。随后,井谷谈到了她去美国一年研究美容术的经历,桥寺也述说了他去德国考察拜耳制药公司时的见闻。他说那工厂规模很大,工厂里的电影院也和道顿堀的松竹影院不相上下。井谷觉得闲话扯够了,把话题又拉回来,便问他女儿和他家乡的情况,制造机会让雪子和他交谈,这样一来,不知不觉又回到桥寺再婚的问题上来。
“令爱是怎么说的呢?”
“小女的意见我还没问过,主要是我自己还没有打定主意……”
“所以说您要定下来嘛,反正您不能一辈子不续弦吧?”
“是的,哎,说来倒也是的,只是,我总觉得……这个,怎么说呢?……现在马上就组织一个新家庭,我还没动这个心思吧。”
“是什么原因呢?”
“并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心绪茫然,下不了决心。所以如果有夫人这样一个人在旁边不断催我再娶,在后面推我一把,也许我终归会再娶一个的。”
“那就是说,您把这事交给我们了。”
“不不,您这样说也叫我为难……”
“嗨,桥寺先生,您可真滑得像条泥鳅!您要是早点建立个新家庭,您前头的夫人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呢!”
“我并不是对去世的内人有什么顾虑。”
“喂,丹生夫人,这个人呀,非得我们旁人把饭菜摆上桌,他自己只动筷子。咱们别理他,只管加紧进行就是了。”
“那可好了,到时候绝对不许他推三阻四了!”
桥寺被两位女暴力团员捏弄成那一副窘相,贞之助和雪子只有在一旁看着笑。今天完全没打算来相亲,正如她们说的,是以轻松愉快的心情来赴晚餐的。尽管如此,把这么一位还没打算再娶的男子勉强拽来,在他们眼前上演这么一出逼婚闹剧,这勾当确实非女暴力团员所难为。贞之助感到他们自己的处境也相当微妙,更不可思议的是,雪子不知什么时候有如此胆量了,看到这种场面,并不怎么张皇失措。当然在这种场合下,与其表现得畏畏缩缩,还不如莞尔一笑泰然处之才好收场。但若是昔日的雪子,她会无地自容,或者满面绯红,或者眼含泪水,说不定会拂袖而去吧。尽管年龄这么大了雪子仍不失处女的纯真,但许是经过屡屡相亲,她脸皮也厚了一些、胆子也大了一些吧。即使不是因为亲相多了,想想她已三十四岁了,这表现也算再自然不过了。只是,贞之助被她的外貌的年轻和与之相称的小姐式的服装蒙住了眼睛,直到今天还没注意到她的这种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