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女人的名字,永远是弱者(第14/15页)

余珊瑶一直坐在那里,眼睛也一直是看着窗外的。方子衿见她像木头人一般,觉得她对这一切没有丝毫兴趣,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讲下去。无意间,她扫了一眼余珊瑶的眼睛,突然发现,那无神的双眸之中,不知何时有了晶亮,仿佛两口枯干已久的池塘,瞬息间有了水流。流水蓦然暴涨,漫过理智的堤坝,夺眶而出,在她那粗糙苍凉的面部,泻成两行清流。方子衿呆了,傻坐在那里,看眼前瀑雨如注,一泻千里。当年,余珊瑶和周昕若在一起的时候,她无法理解他们的感情,甚至当着他们的面表示过鄙夷和憎恶。现在不同了,生活给了她许多磨难,也让她深刻地了解了感情。不需要语言,她从余珊瑶的泪水中读懂了一切。这泪水是苦的,既是她无边无际的苦,也是周昕若无边无际的苦。方子衿想,她自己的遭遇虽然和余珊瑶不同,情感却是相同的,那种地下河一般蕴藏的苦,也是相同的。最大的苦不在思念,不在铭心刻骨,而是明知没有前途没有希望,却又难以割舍。

两人静静地坐了很长时间,房间里异常寂静,连她们的呼吸都显得轻微。窗外北风呼呼地吹着,干枯的树枝在窗玻璃上刮过,发出一种刺耳的嘎嘎声。寒风在远处漫卷,如婴儿哭泣一般。寒意从每一条缝隙间渗进来,如无形的手,紧紧地揪着两个失意的女人。

方子衿怂恿说,写封信吧。我回去就去找他,打探一下他心里怎么想的。如果他心里还有你,就把信给他。如果没有,我就把信烧了。

余珊瑶摆头,她说,我不能那样做。方子衿说,为什么?你对他没有信心?余珊瑶说我不能害了他。我如果给他写信,他一定会留下来,那等于在身边留下一颗定时炸弹。我已经毁了他一次,不能再毁他第二次。方子衿说,他如果把所有一切埋在心里,可能会更糟。一句问候,可能是一种心灵的抚慰,可以疗治伤痛可以填充空虚。

无论方子衿怎样劝,余珊瑶始终不肯动摇。夜已经深了,寒气越来越重。方子衿说,你等等,我去看看能不能弄点水来,然后我们睡觉。余珊瑶苦苦一笑,说不必了,我都不记得自己多长时间没洗过了。方子衿瞪大着眼睛看着余珊瑶,像是不认识似的。这难道就是那个妇科女专家?难道就是那个说出“通过这些丑陋病变的性器官,我看到的是一个丑陋病变的社会”的女人?余珊瑶说,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如果你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你就会完全改变以前的看法了。方子衿不解,说,为什么要改变?我不会改变的。余珊瑶说,如果你饿过,连续几个月,每天只吃一碗粥,饿得浑身无力眼冒金花,你还会想到别的?

方子衿出去找了一圈,根本没有找到热水。她不甘心,找水龙头,即使用冷水也要洗,可水龙头已经冻了,根本流不出水来。既然没法洗,只好这样睡了。房间里只有一张中铺床,方子衿要和余珊瑶睡在一起,余珊瑶不干,说自己就在椅子上坐一晚。方子衿说,那怎么行?你是老师,就算是要坐,那也是我坐。

第二天早晨分别时,方子衿掏出十块钱交给余珊瑶,她怎么都不肯要。她说,这十块钱对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在这里想买也买不到任何东西。但你不同,你的孩子可以生活一个月了,还是你拿着吧。方子衿说,老师,我到这里来就是想为你做点什么,可我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这点钱确实是太少了。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收下来。余珊瑶不理她,径直走出门去。方子衿不敢追到门外去给她塞钱,只好待在房间里,待她走远之后才离开。

来到楼下,杨立华已经在这里等她。杨立华说,现在就走吗?我带你去车队。方子衿说,还有件事,你跟我进来一下。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室,她掏出那十块钱,对杨立华说,我刚才要给她,她怎么都不肯收。多的我也拿不出来,算是点意思,你帮我转给她行不行?杨立华接过了钱,然后领她去车队。所谓车队,其实只有三台车,方子衿坐上的,还是上次那台车。

汽车驶出场部,没行多远,方子衿看到了余珊瑶,她一个人走在雪地里,步履不是太稳,肥大破旧的黑棉袄使得她的身材异常臃肿。她的手上提着一袋东西,应该是韩大昌交代杨立华给她的豆饼。看到汽车时,她走到路旁的树边停下来。

汽车从她身边驶过,司机见方子衿老是回头看她,便说,你别看她现在这模样,据说,她是整个灵远最有学问最漂亮的女人。方子衿有些言不由衷地说,是吗?可她看上去又黑又脏呀。司机说我也不太清楚,农场关于她的传说很多。方子衿有了兴趣,问道,都有些么传说?司机说,大家都说,她是农场最邪乎的女人,会妖术,男人都不敢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