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哥,我还愿了,我还愿了(第12/20页)
她心里慌慌的,说不清楚是应该欢呼还是应该痛苦。这一天就这么到来了,令她无法相信一切都是真的。白长山一直都在和女儿说着话,和她疯着闹着,又往她面前夹菜。两人天生有一种亲近感,倒真像是一对父女。她不敢看着他的脸,只好把目光集中在别的地方,于是看到了他的手。她以为他常握方向盘,双手会非常粗大。事实不是,他的手很瘦长,没什么肉。她想,如果让这只手捏着自己的手,那会是一种什么感觉?这个念头令她心跳加速,整个人一下子软了。
白长山说,你坐了几天火车,累了。我们先找个旅社住下来,明天再去办事吧?
方子衿确实是累了。但是,她想快点把事办完,早一天或许早一点有结果。何况,她和他难得见一次,她想给他们留些时间。
信访局在天安门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正门对着巷口,却是关着的,门前挂着一个牌子,标示信访请往侧门。他们绕了一大圈,总算是找到了侧门。所谓侧门其实是后门,开在一条小弄子里。如果不是门口挂着的一块牌子,还误以为这里住着什么看门的扫地的一类人物。那扇红漆的门是关着的,门前有一块匾,标明作息时间,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午休时间。白长山看了看表,说现在才十二点半,要不我们去天安门转一转再来?方子衿说,我还是在这里等。要不,你带梦白去,我去人民英雄纪念碑下面找你们。白长山不肯,无论如何要和方子衿一起。是呀,盼了十几年,终于见到了,他连一秒钟都不想和她分开。方子衿说,她答应过要带梦白去天安门广场的,正好趁这个机会带去,看北京这个乱象,往后几天,还不知怎么回事呢。白长山见她说得真诚,便带着方梦白走了。
他们离开后,方子衿就在这里等。这条小里弄里有很多人,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都有,大多数人带着被子。他们身上的衣服脏污不堪,面上都是菜色。有人不知从何处弄来个草垫子,铺着躺在地上。也有人将被子捆成一团,垫在屁股下面坐了。还有一些人,干脆坐在地上。从弄口到这扇门前,横七竖八的全都是这类人,有几百人之多。方子衿看了,有些心惊肉跳。这么多人,全都要通过那扇比普通住户堂屋还窄的门进出,里面的人要接待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完?她有些不甘心,问其中一位老人,同志,你是来上访的?老人说,是啊。你也是?方子衿说,是啊我也是,是不是要排队?老人说不用不用。他指了指巷子里的那些人说,这些人好多是老上访,只要是那些背着被子带着草垫的,都不止一两次来北京上访了。他们住在这里,只不过等一个答复。
老人也是一个老上访。他是江西人,第五次反围剿前夕参加革命。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主力离开江西,那时叫战略大转移,后来叫长征。老人和部分战友奉命留下来继续斗争,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没料到,江西的白色恐怖越来越严重,部队受到反动派的围追堵截,难以立足。奉上级命令,他所在的部队化整为零。离开部队后,他先回了老家,发现在那里根本呆不下去,便辗转去了安徽,从此和党组织失去联系。抗战开始后,国共再一次合作,他从安徽回到江西想找组织,却被国民党政府抓进了监狱,一直到江西解放,他才从监狱中出来。因为参加革命时的介绍人以及入党时的介绍人都已经不在人世,没有人给他提供证明,所以,他的革命经历以及党籍,都没有得到承认。为此,他已经上访多年,一直未能得到解决。
老人指着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那个中年男人说,那个人才是冤枉。他原是一名机关干部,副科级。当时局里有一名副局长,为人贪财好色,欺下瞒上。他怀疑那名副局长的历史有问题,便暗中进行调查。岂知那名副局长知道了他的行动,趁着三反五反的机会,将他打成反革命。几年后,一起美蒋派遣间谍案被破获,因此查清这名副局长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他一再上访,表示自己被打成反革命是被美蒋特务陷害。可就是这样一件案子,他上访了五年,也得不到解决。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与众不同闻所未闻的故事。重要的不是故事的奇特,却是这些看起来并不难澄清的历史一直都无法得到澄清。
终于等到午休结束,门从里面打开了。方子衿和其他一些人从那扇小门走进去。里面的空间很大,让方子衿大为意外。这里不是窗口接待,而是每个接待员面前有一张桌子,可以和上访者面对面。稍稍等了一会儿,轮到她了。接待她的,是一个年纪比她稍大的大姐。大姐和蔼地请她坐下,然后亲切地问她要谈什么事。方子衿开始介绍自己的经历,大姐始终认真地倾听,不时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表示她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