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他也不想再争什么,这一生就这样了(第8/15页)
王玉菊被推进病房,两名护士抬着她,将她安放在病床上。女儿坐在她的身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白长山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那张缠满绷带的脸,心中有一股巨大的凉气升起。女儿说,爸,你坐嘛。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木柱一般杵在那里。女儿似乎知道他的心事,说,爸,我求你一件事,好不好?白长山说,你说。女儿说,我知道你们的感情不好,也知道你心里很苦。白长山说,你想说啥?女儿说,我想求你,如果妈真的瘫痪了,别和她离婚好不好?有一种特别的痛苦,从他身体的某个地方钻出来,迅速向全身各个部位扩散。他想很坚决地说一声我要离婚,为了这一天,我苦等了快三十年。可他说不出来。这个女人毕竟和他共同生活了近三十年,和他一起养育了一堆儿女。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爱她像爱方子衿那样,或许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这所有一切,他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女儿见他不出声,哭得更伤心。她叫了他一句,已经是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话来。白长山心头大恸,脱口说,我答应你。说过之后,又异常后悔,认为自己再一次做了蠢事。从下一秒钟开始,他便想告诉女儿,他要收回自己的承诺。无数次话到嘴边,又实在没有勇气吐出。
王玉菊住了两个多月医院,从医院移回家中。白长山心中堵住的一团厚云,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来越浓。
医生当初的估计没错,王玉菊高位截瘫,腹部以下没有任何感觉,还有脑震荡后遗症,只要天气变化,便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头痛。她的脾气原本就火爆,现在又深受病痛困扰,性格越来越暴戾,喜怒无常。感到心力交瘁的不仅仅是白长山,孩子们也都如此,想到回家,心头便发毛。这一切,全都因为汪亦敏,白长山曾先后几次去公安局打探汪亦敏的消息,得到的答复总是一样的,汪亦敏畏罪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白长山真想找个什么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他怎么都弄不明白,命运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残酷,要让他的心,在这无休无止的劳役中经历死亡的洗礼。
白长山为了捉奸将王玉菊堵在汪亦敏家时,方子衿走进了地委大院。
大院门口站着持枪的哨兵,他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方子衿。方子衿解释说,我来找杜伟峰杜书记。哨兵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说,你找杜书记?杜书记是说见就见的?方子衿只好撒谎,说我是杜书记的妹妹。哨兵再一次认真地打量她。她说,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杜书记好了。哨兵犹豫片刻,拿起了门房的电话,拨了一个三位数的号码。对方不知答了句什么,哨兵转过身来问,你叫么名字?方子衿报出自己的名字,哨兵疑惑地看着她,说你怎么不姓杜?方子衿知道,杜伟峰的生母被他的父亲抛弃,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她撒谎说,是同母异父。杜伟峰的秘书问杜伟峰。杜伟峰说,什么同母异父的妹妹,她是我的一个老朋友。肯定是你们这些人把她挡在门外不让进来,她才这样说的,快让她进来。秘书正要离开他又说,你去安排一下。
秘书接到方子衿,并没有将她带去杜伟峰的办公室,而是带着她去了地委招待所。秘书帮她拿了一天的餐票,说,杜书记今天有两个会,非常忙,午餐和晚餐,你自己去食堂吃。晚上,杜书记会抽时间来看你。秘书离开后,方子衿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心中有些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来这一趟,或者说,即使找了,是否有用。
自从女儿去了南方,方子衿的心便空了一般。近几年来,母女虽然一直分离,心理上,她觉得母女俩是一起的。现在,女儿去了千里之外,她有了一种长久握在手中的风筝飘向了天空的感觉,唯一实在的,是手中一根又纤又细的线。想想自己这一生,感情远在天边,一直都飘忽着不能着地;工作上也是差强人意,整座县城都知道她是名医,可入党没有自己提干也没有自己,在县医院,自己和一个顶职进来又靠了某种关系穿上白大褂的小女孩,没有根本的区别。“文革”结束了,喇叭裤长头发流行过了,又开始流行直筒裤高跟鞋。以前姑娘结婚要三大件,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现在新的三大件是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方子衿没有感觉到自己生活的变化,人生还是一如既往地繁复没有目标。王文胜重新回到医院工作的时候,想让她当妇产科主任,可某些人不同意。理由之一,她不是党员,理由之二,妇产科只有三个医生,没有必要设一个主任。再后来,有人要安排陆安平当院长。陆安平原是一名赤脚医生,在县卫生局组织的培训班学过几个月。“文革”期间,一名地区下放的干部被毒蛇咬伤,情急之中的陆安平用嘴吸出了毒汁,又亲自上山采草药替他敷伤。这位老干部恢复工作,对陆安平投桃报李,先让他入党并且以工代干,后来转干,当公社卫生院院长、县卫生局的科长。王文胜一死,陆安平顺利进入了县医院,不仅当上了院长,而且书记院长一肩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