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她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透过后车窗凝视着父亲的脸庞。她看到他的嘴角轻轻地下压了一下,这是唯一能够暗示他也看到了她的动作。人潮像围绕在岩石周围的水一样奔涌起来,直到车身后面只剩下一群满身污泥的陌生人。

伊莎贝尔重新面朝前地在座位上坐好。窗外,一个年轻的女子回望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头发像鸟窝一样蓬乱,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在吸吮母乳的婴儿。车子缓缓移动着,有时前进一点,有时长时间地停着。伊莎贝尔望着自己的同胞——不管是男是女——挤过她的身旁,脸上带着茫然、恐惧而又困惑的表情。不时会有人重重地敲着汽车引擎盖或后备厢,乞求着什么东西。即便车里热得令人窒息,他们还是紧闭着车窗。

起初,她为自己的离开感到伤感,可心里的怒火却随着臭气熏天的车厢里逐渐升高的温度而愈燃愈烈。她已经厌倦了被人挥之即去的日子。先是她的爸爸抛弃了她,然后又是薇安妮把她推到了一旁。她闭上眼睛,遮掩着抑制不住的泪水。黑暗中,伴随着香肠、汗水和硝烟的味道,听着身旁小孩的吵闹声,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被送走时的经历。

漫长的火车旅程……伊莎贝尔挤在薇安妮的身旁,除了用力地吸着鼻子、哭泣和假装睡觉以外什么也不愿意做。不久,一位长着铜管般鼻子的夫人低下头来看着她们说道,她们费不了什么事的。

尽管伊莎贝尔当时还年幼——只有4岁——却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孤独的意思。她错了。在勒雅尔丹家生活的那三年时光里,她至少还有一个姐姐——即便薇安妮总是不在她的身边。伊莎贝尔记得自己曾从楼上的窗户里向下偷看,远远地望着薇安妮和她的朋友们,祈祷有人会记得自己,前来邀请自己。后来,薇安妮嫁给了安托万,离开了末日夫人(这当然不是她的真名,却道出了她的真面目)。伊莎贝尔本以为自己会成为家庭的一员,可没过多久,在薇安妮流产之后,情况立马就变成了“再见,伊莎贝尔”。三个星期之后,7岁的她被送进了自己生平第一所寄宿学校。那时候她才真正明白什么叫作孤独。

“你,伊莎贝尔。你带吃的了吗?”帕特丽夏边问边从座位上转过身来,瞥向了伊莎贝尔。

“没有。”

“酒呢?”

“我带了些钱、衣服和书。”

“书。”帕特丽夏不屑一顾地说了一句,转过身去,“那东西应该管用。”

伊莎贝尔再次望向了窗外。她又犯了什么错误吗?

几个小时过去了。汽车缓慢而又痛苦地朝着南方驶去。伊莎贝尔很感激那些灰尘,它们蒙住窗户,挡住了那些可怕的、令人压抑的画面。

人。到处都是人。他们出现在车前、车后,还有车子旁边;在拥挤不堪的人群中,车子只能断断续续地向前挪动,仿佛是在一大群时而分开、时而聚集的蜜蜂中间行驶。阳光炙热难耐,将散发着臭气的车厢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烤炉,也晒晕了车外挤作一团向前行走的妇女们……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们身后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前方何处才是安全的。

车子突然向前倾斜了一下,猛地停了下来。伊莎贝尔撞到了前面的座位上,几个孩子马上哭喊着叫起了妈妈。

“该死。”亨伯特先生嘟囔着。

“亨伯特先生。”帕特丽夏一本正经地说道,“孩子们还在呢。”

一个老妇人在从车前挤过时重重地拍着汽车的引擎盖。

“好了,就这样了,亨伯特夫人。”他回答,“我们没油了。”

帕特丽夏看上去就像是一条被冲上了陆地的鱼。“什么?”

“我一路上一有机会就停下来加油。这你是知道的,我们已经没油了,也没地方加油了。”

“但是……好吧……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找个地方住下来。也许我可以说服我哥哥来接我们。”亨伯特先生小心翼翼地打开车门,以免撞到从旁边蹭过去的任何人,然后站到了尘土飞扬的土路上。“看,就在那儿,埃唐普就在前面不远处。我们可以找个房间,吃顿饭。明天早上情况就会好起来的。”

伊莎贝尔坐直了身子。她无疑是睡着了,因而错过了些什么。难道他们就要这样抛弃这辆汽车吗?“你觉得我们能走到图尔市吗?”她问道。

帕特丽夏在自己的座位上缓过神来,看上去和伊莎贝尔一样筋疲力尽、焦躁不安。“也许你的一本书能帮上你的忙。相比面包和水,它们肯定是更聪明的选择。走吧,姑娘们。下车。”

伊莎贝尔把手伸向了脚边的小行李箱。它被紧紧地卡在了缝隙里,需要用点力气才能拔出来。伴随着一声果断的低吼,她终于把箱子提了起来,打开车门,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