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这天早上,她放弃了寻找借口,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她洗了一把脸,穿上朴素的棉布连衣裙,在被剪掉的头发上围了一条丝巾,走下楼去。

薇安妮正坐在长沙发上织着毛线活儿,旁边立着一盏油灯。灯光的光晕把她和周围的黑暗区分开来,让她看上去脸色苍白、满脸病态——这个礼拜,她显然也没怎么睡好。她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伊莎贝尔,“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还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排队呢,不妨早点开始。”伊莎贝尔回答,“排在队首的人才能领到好的食物。”

薇安妮把手中的毛线活儿放在身旁的小桌上,抚了抚自己的裙子(这又让她想起他还在房子里:她们谁都不能穿着睡衣下楼)。她走进厨房,取来了几张定量配给卡,“今天领的是肉。”

伊莎贝尔从薇安妮的手中抓过卡片,离开了家门,一头扎进了这个被封锁的世界的无尽黑暗之中。

伴随着她的脚步,黎明开始在天空中爬升,照亮了这个世界里的另一片天地——一个看上去和卡利沃十分相似、感觉却完全陌生的地方。路过机场时,一辆车身上印着字母“POL”的绿色小车咆哮着从她的身边疾驰而过。

盖世太保。

机场里早就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她在前门处看到了四个卫兵——两个守在新建的闸门入口处,两个守在大楼的双开门处。迎着清晨的微风,舞动起来的纳粹旗帜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几架飞机已经准备好要起飞——前往英格兰和欧洲各地投掷炸弹。卫兵们在写着“禁止入内,违者死罪”的标志前齐步快走着。

她继续向前走去。

她赶到肉铺的时候,门口已经有四个女子在排队了。她站到了队尾。

这时,她看到路沿边卡着一截粉笔,不由计上心头,想到了利用它的好方法。

她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她。在到处都是德国士兵的时候,谁还会在意她呢?身穿军装的男子们像孔雀一样迈着大步在镇上走来走去,看上什么就买什么。他们说起话来声音格外喧闹响亮,一副十分乐观的样子。尽管他们的举止时刻都彬彬有礼,还会为女子开门、向她们轻压着帽子致敬,但伊莎贝尔可不会上他们的当。

她弯下腰,把那截粉笔握在掌心,藏在了口袋里。光是把它带在身上,都让她感到既危险又奇妙。她不耐烦地跺了跺脚,等待着排到自己。

“早上好。”她边说边把自己的定量配给卡递到了满脸倦容、头发稀疏、嘴唇纤薄的屠夫妻子手里。

“蹄髈火腿,两磅。就剩这些了。”

“有骨头吗?”

“德国人把好肉全都买走了,小姐。其实你已经很幸运了。他们不准法国人吃猪肉,你难道不知道吗?不过他们不想要蹄髈。你要还是不要?”

“我要了。”她身后有人说道。

“我也要!”另一个女人也喊了起来。

“给我吧。”伊莎贝尔回答。她拿了一小块,用皱纹纸把它包了起来,还缠上了麻绳。

穿过街道,她听到了长筒靴在鹅卵石街道上行进的声音,军刀入鞘时的咔嗒声,男人的笑声以及为他们暖床的法国女人猫叫般的声音。三个德国士兵正坐在不远处的酒馆餐桌旁。

“小姐,”其中一人边说边朝她挥了挥手,“过来和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吧。”

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柳条筐,没有搭理那些士兵的召唤。要知道,筐里的那块纸包的宝贝小得还不够她们糊口呢。她转过街角,来到了一条狭窄曲折的小巷中——镇上所有的通路都是这个样子的。入口处格外狭长,以至于站在街上望去就像是死胡同一般。当地人轻易就能知道该如何在其中穿行,就像对满是泥沼的河流了若指掌的船夫一样。她向前走着,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小巷里的商铺也全都大门紧闭。

废弃的女帽店橱窗里贴着一张海报,画中那个畸形的老头长着一个巨大的鹰钩鼻,看上去既贪婪又邪恶。他的手里抱着一包钱,身后满是鲜血和尸体。她看到一个词——犹太人——于是停下了脚步。

她知道自己应该继续往下走。毕竟这只不过是一种宣传手段,是心狠手辣的敌人在试图指责犹太人才是这个世界、这场战争的病灶。

然而。

她瞟了瞟自己的左手边——五十英尺开外的地方就是格兰德大道,这座镇子的主干道。右手边则是巷道的一处直角弯。

她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了那截粉笔。确认四下无人,她在海报上大大地画上了一个代表胜利的字母“V”,尽可能盖住了原先的图样。

有人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疼得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手中的粉笔也掉在了地上,砸在鹅卵石上发出了咔嗒咔嗒的声音,然后滚到了一个裂缝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