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5/9页)
下雨了。一阵冻得人咬牙切齿的冷风从脚下的山谷里席卷而来,吹得排成一列的人东倒西歪。风势将雨水冻成了冰冷的碎片,侵袭着他们裸露的肌肤。伊莎贝尔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呼吸变成了起伏的、剧烈的喘息。尽管如此,她还是继续攀爬着。向上,向上,向上,经过了林木线。
前方,某人叫喊着重重摔倒在地。伊莎贝尔看不清是谁。——他们都被笼罩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走在她前面的男人停下了脚步,她跑到他的身后,看到他踉跄着跌向一边,还撞上了一颗卵石,嘴里骂起了脏话。
“别停下,伙计们。”伊莎贝尔说着,试图维持住自己声音里的气势。
他们继续攀爬着,直到伊莎贝尔每迈出一步都会喘上一口粗气,可爱德华多却不允许他们暂时停下脚步,只在为了确定他们还跟在自己身后时才短暂地站住脚跟,然后再次迈开步子,像只山羊一样在遍布着岩石的山坡上攀登。
伊莎贝尔的双腿像着了火一样,疼痛难忍。即便穿着登山帆布鞋,她的脚上还是被磨起了水泡,每迈出一步都钻心的痛。这趟旅程变成了对她意志力的考验。
几个小时过去了,伊莎贝尔逐渐喘不上气来了,连开口要杯水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她知道爱德华多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在意她的话的。前方不远处,她听到麦克利什也在喘着粗气,每摔倒一次便咒骂一声。她清楚他也在为自己脚上那些被磨成了溃疡的水泡痛苦地抱怨着。
她早就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了,只顾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上爬,挣扎着不让自己合上眼皮。
在与扑面而来的冷风做斗争的过程中,她把围巾拉到口鼻处,继续向前走去。她呼出的气体温热了脸上的围巾,被润湿了的布料随即冻起了坚固而又冰冷的折痕。
“嘿!”爱德华多浑厚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到她的耳边。他们已经爬到了高高的山峰上,四周绝不会出现德国或西班牙的巡逻兵。也就是说,他们所处位置的风险全部来源于周围的自然环境。
伊莎贝尔瘫软下去,身体重重地落在一块岩石上,痛得她尖叫起来。可她已经累得根本就无暇去顾及这些了。
麦克利什也猛地倒在她的身旁,喘着粗气,一边念叨着“全能的基督”一边向前倾斜过去。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身体滑下去的同时扶住了他。
随后,她又听到一连串刺耳的音调——“感谢上帝……这个该死的年代”——紧随其后的是一阵身体落地的声音。他们全都瘫软在地上,仿佛双腿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别倒在这里。”爱德华多说,“牧羊人的小屋就在那里。”
伊莎贝尔蹒跚着站起身来,站在队尾等待着、颤抖着,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把热量留在身体里似的,可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冰,易碎而又冰冷。她的意识一直都在和意图取代自己的麻木状态做着斗争,她不得不持续地摇着头,好让自己保持清醒。
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知道爱德华多已经在黑暗中走到了她的身旁。冷冷的冰雨连续拍打着两人的脸庞。
“你还好吗?”他问道。
“我快冻僵了,根本就不敢看自己的脚。”
“水泡?”
“我十分确信它们应该有餐盘那么大。我不知道到底是雨水打湿了我的鞋,还是鲜血已经浸透了鞋面。”
她感觉自己的双眼被泪水刺痛了,而且一下子就结了冰,害得她的眼睫毛都粘在了一起。
爱德华多牵起她的一只手,扶着她走向牧羊人的小屋。他在屋里生起了一个火堆。伊莎贝尔头发上的冰融化成了水珠,滴落到地板上,在她的脚边形成了一个小水潭。她看着几个男人倒在原地,重重地向后依靠在粗糙的木头墙壁上,把背后的麻布口袋扯到大腿上,开始在里面翻找起食物。麦克利什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伊莎贝尔绕过那几个男人,瘫坐在麦克利什的身旁。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听着身边的男人们嘴里发出的咀嚼、打嗝和叹气的声音,吃起自己带来的奶酪和苹果。
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前一分钟她还清醒地勉强吃着山顶上的晚餐,后一分钟她和其他人就被爱德华多叫了起来。小屋脏兮兮的窗户里透进了一丝灰色的光线,他们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爱德华多生了一个火堆,煮了一壶代用咖啡分给大家。晚餐的内容是不新鲜的面包和硬奶酪——味道不错,却不足以击退昨日遗留下来的强烈饥饿感。
爱德华多飞快地迈开大步,像只雄山羊一样爬上了结满光滑冰霜的岩石险途。
伊莎贝尔是最后一个离开小屋的。她抬头看了看前方的路,灰色的云朵遮住了山峰。雪花让整个世界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他们的心跳。走在她前面的几个男人很快就消失了,变成了苍茫之中几个黑色的小圆点。她一头扎进冷风中,稳步向上攀爬,跟随着前面的那个男人。他是她在纷飞的大雪中唯一还能看清的一抹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