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当夏日终于降临卢瓦尔河谷时,天气炎热得如同去年那个寒冬一样极端。薇安妮渴望打开卧室的窗户通通风,可六月末如此炎热的夜晚却没有一丝微风。她拨开脸旁潮湿的头发,跌坐在床边的座椅上。
索菲发出了呜咽的声音。薇安妮从中听到了昏昏然的、持久的“妈妈”,赶紧把手中的破布浸在家里唯一剩下的床头柜上摆着的一盆水中。和楼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一样,这盆水也是温热的。她在水盆里拧转着破布,好让多余的水分滴落回盆中,然后把湿润的布头盖在了女儿的前额上。
索菲嘟囔了几句让人听不懂的话,身体开始猛烈地摆动起来。
薇安妮把她按在床上,在她的耳边低语着充满爱意的字眼,用双唇试了试女儿的体温。“索菲。”她念叨着。这个名字变成了一段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祈祷。“我在这儿。”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直到索菲冷静下来。
索菲的高烧越来越严重了。她已经病了好多天,浑身疼痛,一直都不见好转。起初,薇安妮以为她只不过是想逃避母女俩需要共同承担的责任——园艺、洗衣、装罐、缝纫。薇安妮总是会试图多做一些,多完成一点。即便现在正值仲夏,她已经开始担忧即将到来的冬天了。
然而,薇安妮今天早上才发现事情的真相(没有一开始就看出女儿的病情让她感觉自己是个糟糕的母亲):索菲病了,而且病得非常严重。一整天,她都在忍受高烧的折磨,体温还在上升。她咽不下任何的东西,就连身体急切需要的水也喝不下去。
“要不要来点柠檬?”薇安妮问道。
没有回应。
薇安妮俯身过来亲吻着索菲滚烫的脸颊。
把破布丢回装满水的水盆里,她走向楼下。餐厅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等待她去填满的箱子——她近来准备寄给安托万的补给包。她是昨天开始装箱的,要不是索菲的病情突然恶化,她早就应该把装好的箱子寄出去了。
就在她快要迈进厨房的那一瞬间,她听到了女儿的尖叫声。
薇安妮飞奔着跑回楼上。
“妈妈。”索菲用嘶哑的声音边喊边咳嗽起来。那是一种可怕的、嘎嘎乱响的声音。她在床上扑腾着,拉扯着毯子,试图把它们推开。薇安妮试图安慰女儿,可索菲却像野猫一样扭动着、尖叫着、咳嗽着。
要是她还留着一些科里斯·布朗医生开的止疼药就好了。这种药对咳嗽能起奇效,但家里无疑一点药都不曾剩下了。
“没事的,索菲。妈妈在这儿呢。”薇安妮安慰地说着,可她的话却一点也没有效果。
贝克出现在她的身旁。她知道自己应该为他的出现感到愤怒——这里,在她的卧室里——可她已经疲倦、害怕到无法对自己撒谎了。“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她,镇上已经没有任何价位的阿司匹林和抗生素可以买了。”
“就连珍珠也换不来吗?”
她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我把我妈妈的珍珠卖掉了?”
“我和你住在一起。”他停顿了一下,“我把了解你的动向作为自己的分内之事。”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了。
他低头看了看索菲,“她咳了一整夜,我听到了。”
索菲平静了下来,却老实得让人感到有些恐惧,“她会好起来的。”
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瓶抗生素,“给。”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如果她认为他是在挽救自己女儿的性命,会不会太夸张了?或者难道这正是他所希望的?她能为自己接受他施舍的食物找到合理的借口——不管怎么说,他也是需要吃饭的,而她的工作就是替他做饭。
眼下,这纯粹只是帮忙而已,因此是要付出代价的。
“拿去吧。”他温柔地说。
她从他的手中接过药瓶。一瞬间,两人的手都握在药瓶上。她感觉到他的手指正与自己的触碰在一起。
他们凝望着彼此,眼神之间传达着某种东西。一方在提问,另一方则在回答。
“谢谢。”她说。
“你太客气了。”
“先生,夜莺来了。”
英国领事点了点头,“叫她进来。”
伊莎贝尔走进了精致的走廊尽头这间红木框架的昏暗办公室里。在她走到办公桌旁之前,领事就站了起来,“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她陷在了不舒服的皮椅中,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杯白兰地。最近翻越比利牛斯山的过程格外艰辛,即便是在七月这样完美的天气里。其中一位美国飞行员因为无法遵从“一个小姑娘”的命令,脱队之后自食其力去了。他们听说他被西班牙人逮捕了。“美国佬。”她说着摇了摇头。无须多言。她和她那个代号为“星期二”的联络人伊恩自从夜莺逃生路线建立之初就在一起工作。有了保罗·莱维的组织的帮助,他们在法国各地建立起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安全系统,还联络了一群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些坠机飞行员送回家乡的农民。法国男女每天晚上都会注视夜空,搜寻着落难的飞机和向下坠落的降落伞。他们会在街道上到处搜寻,四处窥视阴影,翻查谷仓,寻觅躲藏在那里的同盟军士兵。一旦回到英格兰,这些飞行员就不能再执行飞行任务了——这在他们知晓了这个组织的情况下是不可以的——相反,他们会帮助自己的同僚做好最坏的准备:教会他们逃生的技巧,告诉他们如何寻求帮助,并为他们提供法郎、指南针和制作假证件所需的现成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