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4/6页)

墓地出现在了她的右手边。两个月前,一颗炸弹把这里夷为了平地,古老的石头墓碑歪七扭八、支离破碎地倒在一旁;地面上敞着几个裂缝,到处都是坑洞;骨架被悬挂在树杈上,骨头在微风中哗啦作响。

远处,她看到一个男人出现在道路的转弯处。

在未来的几年中,她会扪心自问,到底是什么让她在闷热秋日的这个时间里走到了这个地方。可她心里清楚。

是安托万。

她开始奔跑,不顾自己还赤裸着双脚。就在她快要冲进他的怀中、伸出手来差一点就能触碰到他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挺直了身体。他只需看上她一眼,就会知道她已经被另外一个男人凌辱过了。

“薇安妮。”她已经几乎听不出他说话的声音了,“我逃出来了。”

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脸颊瘦削了许多,头发也已经花白,空洞的脸颊和下颚上布满了白色的胡茬儿,整个人瘦得可怕;他的左臂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支在胸前,仿佛曾经摔断过,后来又被草草地重新接上了。

从他的眼中,她能够看出他也是这样端详自己的。

他的名字化作了她口中的一句低语。“安托万。”她感觉眼泪刺痛了自己的双眼,这才发现他也在流泪。她走过去吻了他,可当他抽回身子时,看上去似乎变成了一个她从未见到过的男人。

“我还能做得更好。”他说。

她牵起了他的手,渴望亲近他、与他相拥的心情胜过了一切,可她强忍着的耻辱却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墙。

“我每天晚上都在思念你。”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开口说道,“我想象着你躺在我们的床上,想象着你穿着那条白色睡裙时的样子……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孤独。”

薇安妮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你的信和包裹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他说。

来到勒雅尔丹宅院破损的院门前,他停下了脚步。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眼前的这座房子:歪斜的院门,坍塌的墙壁,挂着肮脏布条而不是鲜红苹果的枯萎苹果树。

他推开了院门。门板咔嗒一声歪向了一旁,上面剩下的一颗不稳定的螺丝和螺母还仍旧摇摇欲坠地连接着门板,发出了抗议般的嘎吱声。

“等一下。”她说。

她不得不现在就告诉他实情,趁一切还来得及。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纳粹征用了薇安妮的房子,他无疑也会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八个月后,如果一个孩子呱呱坠地,他们定会心生怀疑。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们过得很艰难。”她开口说道,试图为自己寻找措辞,“勒雅尔丹距离机场很近,德国人在进入镇子的路上注意到了这座房子,先后有两个军官在这里住了下来——”

前门猛地打开了。索菲尖叫着“爸爸”,飞奔到了院子里。

安托万笨拙地半蹲下来,伸出上臂抱住了冲进自己怀里的索菲。

薇安妮感觉心中有一处伤口被人打开了,并且不断扩展开来。他回家了,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样,但她知道今日已经不同往昔,一切都不再一样。他变了,她也变了。她把一只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你都长这么大了。”安托万对女儿说道,“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女孩呢,回来时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你得告诉我,我都错过了些什么。”

索菲的目光绕过他,望向了薇安妮。“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谈论战争,一句话也不应该再提,永远不要。战争已经结束了。”

索菲想要薇安妮撒谎。

丹尼尔出现在门口,身上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已经看不出形状的红色针织高领上衣,脚上的袜子松垮地堆在不合脚的二手鞋子上。他狭窄的胸口上紧紧地抱着一本图画书,一蹦一跳地跑下台阶,朝着她们走来,眉头紧锁。

“这个帅气的年轻人是谁?”安托万问道。

“我是丹尼尔。”他回答,“你是谁?”

“我是索菲的父亲。”

丹尼尔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丢下手里的书本,跳进了安托万的怀里,大喊道:“爸爸!你回家了!”

安托万用两只手臂抱起男孩,把他举了起来。

“我会告诉你的。”薇安妮说,“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回屋再庆祝吧。”

薇安妮曾经不下一千次地幻想过丈夫从战场上归家的画面。起初,她想象着他会在看到她时丢下手中的行李箱,把她揽入自己宽阔强壮的双臂中。

后来,贝克搬进了她的家里,让她对一个男人——一个敌人——产生了某种感觉,某种即便到了这一刻她都拒绝说出的感觉。当他把安托万入狱的消息告诉她时,她降低了自己的期待。她想象着丈夫也许会变得更加瘦骨嶙峋、衣衫褴褛,但回来的时候还会是原来的安托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