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院起火(第15/32页)
瞧着这伙人转过墙角,不见了踪影,卓小梅才钻进楼道,朝楼上走去。转过楼角,便见袁老师家门洞大开,从里面传出苍老而嘶哑的啜泣声。
卓小梅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袁老师家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朝着天花板,旧衣杂物扔得满世界都是,打烂的碗碟和热水瓶碎片,天女散花般撒了一地。这才卓小梅想起小时看过的电影,日本鬼子抢掠过后的中国百姓家里就是这种镜头。
却没见人影,也不知那啜泣声来自何处。卓小梅抵了脚尖在屋里穿行,尽量回避着地上的碎片,以免刺破自己的鞋子。忽见墙角歪歪扭扭的矮柜晃动了一下。那是用来放黑白电视机的矮柜,不用说,上面再没了电视机。卓小梅几步走过去,才在矮柜后面发现了伍大爷。他狗一样蜷曲着,满脸痛苦,一双手扶着打颤的右腿。见了卓小梅,伍大爷揩一把纵横的老泪和腮边的血迹,往厨房方向指指,那声卓园长还没喊完,又泣不成声了。
卓小梅拔腿往厨房里奔去。只见袁老师仰面朝天,眼睛翻白,口里吐着白沫,比那次在园长办里的情形更加恐怖。卓小梅吓一大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赶紧拿出手机,拨通苏雪仪,要她叫上园医,立即赶到袁老师家里来。
园医和苏雪仪还有曾副园长几个很快赶到,大家七手八脚忙碌起来。在苏雪仪的配合下,园医就地给袁老师打了针,用了药,稳住病情。再弄出厨房,扶进卧室里躺下。卓小梅和曾副园长则过去搬伍大爷。他只是脸上碰破了皮,用碘酒将血迹擦掉,便没了事。大概因为气愤,加上年老缺钙,一只脚抽筋抽得厉害,现在也稍稍能动弹了。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刚止住老泪的伍大爷又泣不成声了。
在场的人鼻子一酸,也就不再吭声。
袁老师还是那个旧病,慢慢便恢复过来。几个人也就围到床前,听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水诉说家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几位子女早就对两个老家伙心怀不满,经常抱怨小时候舍不得拿钱送他们上学,长大后又没本事给他们找好工作,才都招工进了氮肥厂,没领上几年工资,厂子一垮,便丢掉手中饭碗,一个个活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连肚皮都没办法填饱。这也就罢了,反正如今穷人遍地都是,跟那些进了城却找不到工作,只得流落街头,到垃圾堆和下水道里觅食的乡下民工还是要强一些。可恨的是袁老师背后竟悄悄留下私房钱,把子女们当贼提防着,瞒得跟密不透风的罐头一样。本来他们早就起了疑心的,多次逼问两老到底留下多少钱,存在什么银行,不趁着口里还能喘气,早点拿出来,哪天一命呜呼,下阴曹地府见阎王去了,年轻人到哪里去翻找?
正在他们挖空心思,琢磨着用什么手段才套得出存款时,忽闻知袁老师为拿高额利息,将钱放了外债。这还了得?子女们于是一次次回家里来兴师问罪,暴跳如雷一个,只差没将卵子和xx子跳脱。袁老师有自己的顾虑,深知这些家伙没一个靠得住,才节衣缩食省下几个小钱,好给自己和伍大爷养老。若被他们弄走,以后两人就是烂在屋里,他们也不会回来过问的。于是像京剧里的李玉和一样,守口如瓶,誓死不肯招供。
没抓到什么把柄,儿女们吵闹了几次,只得作罢。后来听说秦博文的债主们去找卓小梅讨债,袁老师也在场,还因卓小梅说了几句气话,突发癫痫,倒在园长办。对老家伙放债的事,儿女们也就坚信不疑了。又风闻卓小梅替秦博文还给一万元,一伙人兴冲冲跑过来,讨伐两位老家伙,将家里搅了个底朝天。没上锁的抽屉翻个够,锁着的柜子通通被撬开,壁缝墙隙天花板,每一个角角落落都已搜遍,也没见着存折和人民币的影子。他们于是被激怒了,把家里砸得稀烂,然后肩扛手提,能拿的不能拿的都拿上,准备撤离战场。两位老人还想上前阻拦,一个被击倒在矮柜后面,脚脖子抽筋,无防守之力;一个被推翻在厨房里,癫痫复发,没招架之功。
闻此详情,卓小梅几个唏嘘不已,半日无语。
因各自都有一摊子工作等着要做,大家帮着收拾完这个七零八落的家,也就出门离去。只有卓小梅又多坐了一会儿,安慰了袁老师几句。问到那天留下的欠条和那一万元钱,袁老师说她第二天就转移了地方,不然早落入那帮孽种手里。本来卓小梅这天是来责问袁老师的,她不该把这事透露出去,惹得邹师傅一伙跑到园长办,将自己堵了半天,现在这些话已没法出口了。
从袁老师家里出来后,卓小梅难免又要叹惋一番。这个世界也不知怎么了,大家眼里都只有“钱财”二字,什么骨肉亲情养育大恩都弃之如敝屣。可细细想来,好像又不是这么简单,道德的沦丧,伦理的缺失,不只是钱财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