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院起火(第5/32页)

从幼儿园的命运,卓小梅又想起送给魏德正的钱,也不知他今天叫自己过去,是不是要把那钱给退回来。其实接到吴秘书电话的那一刻,卓小梅就生出这种预感,只是当时被秦博文的债主缠着,没往深处想。如果魏德正退钱,退钱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他品德高尚,坚持廉洁自律?想起那天魏德正把自己的生日说成是母亲的受难日,好像真有这种可能性。只是那更像做秀,表演的成分大。那么就是嫌钱太少了。都说当官不爱钱是假的,当官不发财,打死我不来。权和钱是对孪生兄弟,有了权就可办事,可办事就有人送钱,事有大有小,于是送小钱办小事,送大钱办大事。大家都是一个心态,跟当官的打交道,如果对方爱钱,觉得很正常,如果不爱钱,你心里便很不踏实。往往不爱钱的并不是真的不爱钱,而是不爱小钱,一旦你奉上大钱,还是爱得起来的。卓小梅最担心的,也就是魏德正不爱小钱。毕竟他已经到了这个级别,几千几万在他前面算得什么呢?怪只怪幼儿园是个小单位穷单位,又是目光短浅的女人当家,耍不起阔气。凭幼儿园现在这种状况,不爱小钱的官看来是巴结不上了。没有人肯做靠山,幼儿园只怕还是没法逃脱改制变卖的下场。卓小梅不觉就想远了,不免暗暗替幼儿园担起忧来。

回到园里,已是下班时间。正要回家,脑袋里忽然浮出袁老师患癫痫时吓人的样子。卓小梅有些后悔,当时不该把话说得那么陡,尽管园医说她的病到了发作周期。你身为园长,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一个退休老师,怎么说都是你的不该。为减轻内心的愧疚,卓小梅转身朝袁老师家那栋宿舍楼走去。

到得袁老师家单元楼道前,卓小梅又站住了。上午才积了怨,就这么去看她,还不要被扫地出门?想起包里有一个存折,掉头又出了幼儿园。这是个活期存折,每个月领到工资后,卓小梅总是先留出正常开支所需,再将余额存入这个折子里。

秦博文欠的别人的钱,卓小梅是不会负责的,袁老师的钱还得管一管。

离幼儿园几百米处就有一家储蓄所。卓小梅推开玻璃门,来到营业台前,从一只塑料盒子里拿张绿色取款凭条出来,再掏出存折,对照着填写账号。银行里储蓄用的凭条有两种颜色,红存绿取。卓小梅心想,为什么偏偏是红条存,绿条取,而不是绿条存,红条取呢?这里面是不是暗合了国人的某种心理?绿色虽然是生命的象征,国人有好感的时候却不多。强盗叫做绿林好汉,绿头苍蝇最龌龊,谁眼睛发绿那是贪得无厌,至于戴上一顶绿帽子,那你这一辈子都没法抬起头来了。红颜色享受的待遇却完全不同了,国人那是情有独钟。结婚称为红喜事,光荣榜叫做红榜,立功要戴大红花,出门求个开门红,进屋乐见满堂红,谁都想着一辈子走红运,当演员恨不得红得发紫,做生意但愿天天都红红火火,发了横财修栋红楼,更是权贵攀附如蚁,财源滚滚而来。至于人在机关,心中系念也无不是一个红字,最想做的是领导红人,最想戴的是红顶子,最想拿的是红包,最想去的是红灯区,最想玩的是红颜,最想入非非的是年轻下属的漂亮老婆红杏出墙。

还是说眼前这红存绿取的凭条吧,看来无意间也透露了银行的某种动机,那就是你存钱他高兴,你取钱他心痛,巴不得你永远只存不取。去过银行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触,营业台上的凭条总是红多绿少,存钱要红条,信手拈来便是,取钱要绿条,半天找不到一张。往窗口里递条子时,如果是红条,里面的脸色就跟条子一样红润,手续办得十分快速;若是绿条子,里面的眉眼也跟条子一样发绿,一副老不耐烦的样子,好像你不是取钱,而是叫花子讨钱一样。如果你取的钱多,到了三万五万的,还恶狠狠地扔出条子,要你找他们的负责人签字,可那个负责人早不知去向,而几秒钟前还端坐在大厅中间的老板桌后面;存钱时的情形却完全不同了,哪怕数字再大,也用不着谁同意,生怕你打消存钱的主意,忙抓过票子,飞快地数起来,数得眉飞色舞,数得日朗天青。

这天幸好卓小梅取的钱不多,窗里的脸色虽然绿如猪肝,却没有把绿色条子扔出来,要她找人签字。本来卓小梅打算只取五千的,折子上的数字总共不到两万。有道是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幼儿园不像那些有权有势的单位或垄断行业,常有横财诸如灰色收入甚至黑色收入入账,那菲薄的工资收入仅仅能饱肚子,一年下来余不了几个钱。幼儿园的工作又是那样辛苦劳累,无非是些吃喝拉撒的事,哪个孩子裤裆里有个尿印,家长都不肯干,给白眼算是恩典,横者大吵大闹,往往叫你下不了台。无奈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辛苦不来钱,来钱不辛苦,越穷越忙,越忙越穷,做上幼教这个行当,不认也认了。正因如此,卓小梅取起钱来就不太下得了手。只是考虑袁老师家境太苦,在幼儿园苦熬一辈子,积攒点钱实在不容易,又偏偏被秦博文借走两万,看来要血本难归了。卓小梅也是过意不去,将那张五千元的条子一把撕掉,咬咬牙,重新填了一张一万元的。